第二十八回 王道无敌(第17/18页)
应文俯身抱住应能,应能已说不出话来,只听他喉咙中呵呵发了数声,便歪头去了。晓云方丈怒叱道:“佛门净地,施主在我禅室之中公然杀人,还有天理国法么?”那白飞只是想一招制住应文,也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但听方丈怒叱,便强硬以对:“什么国法?咱们手上的敕令便是国法!”晓云道:“汝等不要仗着什么敕令便耍横,我支提华严寺的寺匾也是永乐帝亲书的,你那敕令上只说要带应文和尚到案,可没有说支提寺,难道天下和尚成千上万,别处便没有法号也叫应文的么?”
说话之间,阿苏巴忽施一指点向应文,应文除了内力惊人外,其实不懂武功,他不知如何闪躲,应声而倒。阿苏巴这一招内力直贯应文“中枢”穴,三个时辰内虽能行动,但全身功力皆失。阿苏巴倒没有想到自己偷袭一招,竟然完全未遇抵抗便已得手,不禁大惑不解,反而退了一步,严阵以待。
应文缓缓爬起身来,提了一口真气,体内却是一片荒芜,完全无法凝聚内力,见胡濙坐在矮几对面,他这时反而镇定下来,便也坐下,昂首直瞪着胡濙,一字一字地道:“你就是胡濙?你就是胡进士?”
胡濙对着应文的目光,竟然感到一阵心虚,暗忖道:“直到目前为止,所有的对话中并未出现‘建文’两字,咱们就心照不宣地把事情锁定在‘应文’两字上。”他暗思再三,这时已到摊牌的时候了,于是他再度掏出那纸钦命放在桌上,道:“钦命难违。应文法师,你便随我走一趟北京吧。”
晓云方丈插口道:“胡施主,你弄错了对象,快去别处寻应文吧,汝等在支提寺行凶之事晓云愿意善了,不报官,不追究。”那阿苏巴是个直性子,粗声道:“什么善了不善了,咱得的命令是应文这和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咱先擒了这个应文,别处若是还有叫应文的和尚,就算十个八个咱们都要去擒了。”
晓云方丈转移目标之计显然行不通了,胡濙心中又暗暗挣扎了一下,终于下了决心道:“应文法师,咱们这就启程吧,莫要连累了支提寺诸多无辜的和尚。”
应文冷静地思考,冷峻地望着胡濙,摇头道:“贫僧长驻支提寺近二十年,生为支提之僧,死为支提之鬼,北京城乌烟瘴气,贫僧是宁死不去的了。”
胡濙闻言并不吃惊,只见他不慌不忙地从袋中拿出一个小瓷碗及一只白瓷瓶,拔开瓷瓶的木塞,倒了一小碗雪白如玉的浆汁,对应文道:“好啊,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应文既然宁死不去北京,便将这杯白花露喝了吧。”这白浆一出瓶,满室都是浓郁的清香,气味高雅沁神,色泽又晶莹透亮,有如琼浆玉液,浑不像是毒药。
应文瞪着胡濙道:“贫僧记得不错的话,你是建文二年庚辰殿试金榜的进士,江苏武进的举子?”胡濙一怔,想不到应文竟还记得自己这些细节,心中激动,险些要热泪盈眶,但他强自忍住了,咽了一口口水,哑声道:“应文,你喝是不喝,不要东拉西扯那许多。”
应文忽地站起身来道:“好,你们稍待片刻……”说完转身走入内室,白飞立刻跟了过去,防他内室另有出路可以逃离。胡濙只听到内室悉悉窣窣一阵轻响,然后看到白飞的脸上呈现一种不可思议的惊骇神色,然后,应文从内室走了出来……
只见他头戴僧冠,身上披了一件金碧辉煌的袈裟,踏着大步走了出来,那件紫衣袈裟上有九条金线织成的金龙,龙张五爪,面料上用真金线构织,其间各种佛法造型、法轮、宝伞、莲花、瓷瓶,应有尽有。这件袈裟一出场,可真是满室生辉,尤其是那只有皇室能用的五爪金龙披在应文身上栩栩如生,更显富丽堂皇。
众人目眩神摇之下,应文厉声喝道:“胡濙,你见了太祖高皇帝的袈裟,还不跪下!”
胡濙凛然下跪,余人皆慑其威。应文走到矮几前盘膝坐下,对着胡濙道:“胡进士相逼何太急也?”胡濙支吾不能答,良久才勉力回答一句:“君令如山,不得不从。”应文道:“敢问是那一个君?”胡濙长叹道:“天无二日,世有贰臣。”
应文听了便不再理会胡濙,转身对晓云方丈合十顶礼再三,然后朗声道:“朱棣啊,你一生包藏祸心、窥窃神器,你能杀遍天下读书人,却禁不了世代悠悠之口!”他暗中狂呼:“四叔啊四叔……”然后嘶声道:“你可以毒杀应文,永远还是改变不了方孝孺送你的四个字:‘燕贼篡位’!”
应文说罢,抓起矮几上的小瓷碗,深深吸了一口幽兰之香,仰头将那碗雪白的毒浆喝了下去。他盘膝闭目,心海一片平静,满口满鼻的芬芳,渐渐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