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幽谷秘隐(第7/14页)
易老爷浑身筛糠,由仆僮扶着去了。陆渐上前勺一碗粥,吹冷了,送到小孩嘴边,农妇称谢不已。众农夫均是饿得狠了,见状一拥而上,乱哄哄抢那粥喝,为争多少先后,竟然厮打起来。
陆渐瞧得吃惊,欲要出手阻拦,又怕众人经受不起,一转念,双手按腰,显出“唯我独尊之相”,喝道:“全都退开。”法相显露,气势纵横,众人不觉停了打斗,望着陆渐发呆。陆渐扬声说:“大伙儿排队喝粥,小孩妇女在先,老人其次,丁壮男子最后。”众人为他气势所夺,纷纷列队取粥,可惜人多粥少,眼看白粥告罄,闻风赶来的饥民却是越来越多,许多人粒米未进,望着锅里大声号哭。
陆渐望着黑压压的人群,心想:“我一身有限,不能周济大众。谷缜若在,可就好了。”想到谷缜,他心头一动:“我糊涂了吗?谷缜不在,不是还有那个么?”他从怀里取出财神指环,握在手心思量:“财神通宝,号令天下。赢万城曾说天下豪商均要受这小小指环的支使。而今形势紧迫,权且一试。”转身询问一个老人:“方圆百里,可有极富的商家。”
老人道:“说到富商,莫过盐商,此去不到百里就是扬州,两淮盐商都在城里。”陆渐道:“最富的盐商是谁?”老人不假思索道:“那还用说,自然是城东的丁大官人了!”
陆渐点了点头,扬声说道:“各位在此等候,我去扬州筹粮。”不待众人回答,迈开大步,来到无人处,方才施展轻功,风飙电迈,五十里路弹指即过。到了扬州,他直入东门,询问路人,找到丁府所在。远远看到朱门巨楹,飞檐蔽天,两丈高墙上挑着百十个彩绸灯笼。门前一字站了几个男女,虽是仆婢,也是个个衣锦著绣,气焰高涨。门前人物进出,车马如流,陆渐见这气派,几疑来到皇宫大内,迟疑时许,举步上前。刚到门首,一个男仆张手拦住他笑道:“阁下有刺么?”
刺即是后世所谓的“名片”,古时在官场商场厮混,无刺不行,求见权势之家,必先递刺通报。陆渐一介草民,不知规矩,应声问道:“什么刺?”
众仆婢均笑,上下打量陆渐,见他衣衫敝旧,土头土脑,别说府里的仆僮,就是姨太太房里的猫儿狗儿也比他瞅来顺眼。一时不论男女,纷纷流露不屑。陆渐正想心事,浑然不觉,又说:“我想求见丁大官人,相烦大哥通报。”
男仆也不答话,只是冷笑,旁边一人冷冷道:“丁大官人忙得很,哪儿有闲工夫见人?再说丁家什么地方,什么蠢牛蠢马也能进么?”陆渐看出端倪,心想这些男女不过家奴,一登豪门,竟也瞧不上寻常百姓。他微一沉吟,取出“财神指环”套在指上,一拂衣袖,显出“明月流风之相”,众仆婢只觉眼前一花,陆渐土气尽去,隽朗无匹,衣衫尽管敝旧,神韵却如遗世王孙。
转瞬之间,陆渐脱胎换骨,众人无不呆怔失色。陆渐一转指环,朗声说道:“烦请告知丁大官人,财神指环的主人求见。”
众仆僮面面相对,其中一人急奔入府。过了盏茶工夫,门内脚步声大作,人尚未到,笑语先闻:“谷爷,何事劳你大驾……”应声奔出一名壮年男子,体格魁梧,面如冠玉,胸前一部美髯随风飘洒,他来到门首,左右顾望,目光落在陆渐指间的玉环上面,神态不胜惊疑。
陆渐心想指环如故,人已全非,不由黯然道:“阁下是丁大官人?”那汉子一愣,拱手笑道:“区区丁淮楚,敢问阁下尊号?”陆渐道:“我姓陆。”丁淮楚忙道:“陆爷,敢请入府说话。”
二人并肩入府,沿途碧峰簇簇,怪石穿空,不似行走于闹市大宅,却似深入崇山峻岭,不时有艳姬美人穿梭往来,环佩叮当,曼妙如仙。陆渐看得皱眉:“城外饥民哀号,这些豪商却如此奢华,实在叫人心寒。”
“明月流风之相”举手投足,便有龙凤之姿、高华之气。丁淮楚自命扬州魁首,风流雅士,但与陆渐并肩一站,无端矮了半截。只觉这少年明明粗头乱服,通体却如明辉光映,令人油然而生仰慕。丁淮楚生性多疑,陆渐自称指环主人,他心中原本怀疑,此时不觉疑惑尽去,好生叹服:“真名士自风流,此人风采,当今之世,只有谷爷足以相比。”
入厅对坐,丁淮楚笑道:“陆爷什么时候取代谷爷,做了财神指环的主人?”陆渐本想说暂且保存此环,并非指环主人,可转念又想:“家奴如此势利,这些商人更不用说。我若实言相告,只怕这丁淮楚心存轻视。我受些羞辱也罢了,若耽误了千万饥民,岂非大大的罪过。”他生平极少说谎,心中犹豫,欲言又止,忽一抬眼,只见丁淮楚一双眸子凝注自己,惊疑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