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第11/26页)

李明溪把眼睛睁得天大,说:“啊呀呀,朱怀镜,你这是在说书啊!事情有这么巧的?你以为大家都是傻瓜?”

凭朱怀镜怎么劝,李明溪都不想这么干。他说这是昧着良心做事,既骗自己,又骗别人。真的这么搞一次,今后不要成为中国画坛的大笑话?朱怀镜心想,不这么搞,李明溪的画展肯定就不会有效果,那么他在柳秘书长和刘仲夏面前说的话就是吹牛了,这两位领导就会觉得自己墙上挂的是废纸一张。可李明溪这么死板,他也有些冷心了。但画展不搞成又不行,显得他在柳秘书长面前不领情似的。他只好反复劝李明溪别太傻气了,你自己不推销自己,你也许一辈子默默无闻。世风如此,你没办法。李明溪却说他并不怪世风怎样,他只是有兴就画,画了就了,名也不求,利也不争。朱怀镜就骂他真的是疯子。

李明溪任朱怀镜怎么骂,他只是怪里怪气地笑。朱怀镜一心要搞成这个画展,说:“这种好事,人家想有还轮不到哩!我说你只要还有一根筋正常,就应听我的。你只依你的个性,想画就画,画了就了,百事不理。你就不懂现在那些名人是怎么成名人的!得有人抬你!你想人家抬你,首先你得自己吹吹自己。你不吹吹,谁知道你?”

李明溪这下说话了:“我的确不明白外面的世界了,但廉耻总是懂得的。我自己这么吹下去,今后见了熟人怎么办?这脸还要不要?我的头发是很长,但到底遮不了脸啊!”

“我只问你,你想不想做名人?”朱怀镜问。

李明溪觉得这话问得有些意思,望了朱怀镜一会儿,才说:“要真的说不想做名人呢,只怕又是假话。”

朱怀镜就笑了,说:“这就是嘛!你知道什么是名人吗?名人是陌生人心目中的幻影!你说怕见熟人,你有多少熟人?就算你们学院所有人都认识你,也只有一万多人。事实上还不可能有这么多人认识你。我猜想,凭你的个性,真正可以称得上你熟人的,只怕不上一千人。而你做了名人呢?熟悉你的何止一千一万?你在熟人圈子里是怎么个样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无数陌生人心目中的形象。熟人眼里,谁又怎么样呢?谁都是凡夫俗子,谁都照样打嗝放屁打喷嚏。名人就是靠众多陌生人的崇拜而存在的,没有这些陌生人名人就一文不值!所以我说你想做名人的话,完全不用在乎熟人如何如何看你。就算有些议论,也是正常的。如今有些名人,特别是明星什么的,半年没有他们的新闻报道心里就发慌,就总要弄出些个新闻来炒炒。没有好新闻,丑闻都得来一段。说白了,就是不让你忘了他们。”

“你是说这样做名人?那我不想做了。”李明溪眼睛睁得老大。

朱怀镜说:“你真是朽木不可雕!做名人就是这样!名人就得在追灯下生活。你喜欢吃什么穿什么,清早起来是先上厕所还是先洗漱,别人都有兴趣知道。很多人想有这个派只恨做不到。不过你们画家成名了也不至于让人这么关心,只有歌星影星什么的,才经常逗得有些人神经兮兮的。”

“真要像明星也可怕。”李明溪说。

朱怀镜在他的肩头重重拍了一板,说:“你呀!就是不开窍!得名就得利啊!没有名,你的画废纸一张;有了名,你的画片值千金。我只想说到这里了,你自己想想。”

“虚名浮利!”李明溪狠狠地说。

朱怀镜笑笑,说:“算你说对了。有了虚名,才有浮利。利是浮利,实惠多多。在你面前,我不想假充君子。现在不论你说什么,做什么,首先你得有钱啊。你光说你有才,别人不一定在乎你。人家不管你学问如何如何,只问你钱财几多几多。你腰包鼓了,你说你有本事,人家才佩服你,不然你有登天的本事也枉然了。但在你还没有钱之前,你先得让自己出名。靠虚名图浮利,靠浮利撑虚名。这也是辩证法啊。万一你不听我的呢?我也不再勉强你了。那么你就依你的性子过吧。如果你真的具备梵·高那样的天才,你就不用管外面的世界如何,你只顾让自己的艺术生命去发光。但可以注定,你将终生一贫如洗,最后在贫穷、孤独和沉疴中了却残生。如果你也有梵·高那样的疯狂和勇气,你也不妨在孤独中自杀。但你没有名气的话,你的自杀不具备新闻价值,不会见报,只可能来两个警察,看看你是自杀还是他杀。我想警察很快就会得出结论,说你是自杀,因为你引不起别人谋杀的兴趣。你是穷光蛋。也许你不一定有梵·高那样身死业显的运气。这个原因嘛,要么可能你的天才不如他,要么可能没有人赏识你的天才。不等你运往火葬场,先把你的终身心血当废纸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