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第5/7页)

“不怕,就上去!”

林雨翔听到要上楼,踌躇着不前。

梁梓君说:“你怕了?”

林雨翔瞥一眼伫立在凄冷夜色里的鬼屋,顿时吓得故我消失,说:“这——这有危险吧——”

“哪里!瞧你娘们似的,走!”梁梓君拖林雨翔上楼。那楼梯其实还和楼面团结得很紧,只是看着像悬空了似的。刚走几步,楼上一阵骚动和脚步声。梁梓君吓得全身一震,喝:“谁!”林雨翔的意识更像僵掉了,连表示惊讶的动作也省略掉了,怔在原地。

楼上的鬼也吓了一跳——吓了四跳。有人开口:“侬啥人?”

梁梓君的心终于放下,长吐一口气。林雨翔的意识终于赶了上来,与意识同行的还有浑身的冷汗。他听到一口的上海话,心也放松许多,好歹是个人。退一步讲,即使上面是鬼,也是上海鬼,给点钱就可以打发走了。

梁梓君迟疑着问:“侬是——是——老k?”

“咦?侬——梁梓君!”

上头有了回应。林雨翔大吃一惊,想原来梁梓君的交际面不仅跨地域而且入地狱。那个叫老k的从楼梯口出现,猛拍梁梓君的肩。梁梓君介绍他:“我朋友,叫老k,职校的!”

“伊是侬弟兄?”老k不屑地指着林雨翔问。

“不,我的同学。”梁梓君道。

梁梓君和眼前的长发男生老k是从小玩到大的——从小打到大。老k练得一身高强武艺,横行邻里,小镇上无敌,成绩却比梁梓君略略微微好一些,所以荣升职中。梁梓君和他乡谊深厚。但由于梁梓君与其道路不同,沉溺美色,成绩大退,所以留了一级,无缘和老k厮守。老k进了县城的职校后,忙于打架,揍人骗人的议程排满,所以无暇回小镇。梁梓君和他已经一个多月不见,此番意外相逢,自然不胜激动。两人热烈交流,把雨翔冷落在一边。

老k聊了一阵子,突然记起有样东西忘在楼上,招呼说:“猫咪,出来吧!”

楼上怯生生走出一个女孩,长发及肩。夜色吞噬不了她脸的纯白,反而衬托得更加嫩。林雨翔两眼瞪大得脸上快要长不下,嘴里喃喃说“susan”!

那女孩边下楼边理衣服。老k伸手迎接。林雨翔跨前一步,才发现认错了人,那女孩的姿色逊了susan一分,发质也差了susan一等,但毕竟还是光彩照人的。

老k竟也和梁梓君一个德性,可见他不是不近女色而是情窦未开,而且他不开则已,一开惊人,夜里跑到鬼屋来“人鬼情未了”(unchained melody)。

那女孩羞涩地低着头玩弄头发。

老k:“你来这地方干什么?”

梁梓君:“玩啊,你——”梁梓君指着那女孩子笑。

“噢,还不是大家互相play play嘛!”老k道。

梁梓君顿悟,夸老k有他的风采。

老k:“还愣着等个鸟?去涮一顿!”

“哪里?”梁梓君问。

“不是有个叫‘夜不眠’——”老k对乡里的记忆犹存。

“噢!对!‘夜不眠快餐店’!”梁梓君欣喜道,然后邀请林雨翔说:“一起去吧!”

林雨翔本想拒绝,却神使鬼差点了头。追溯其原因,大半是因为身边长发飘然的老k的“猫”,所以,身边有个美女,下的决定大半是错误的。难怪历代皇帝昏诏不断,病根在此。

三人有说有笑,使鬼路的距离似乎缩短不少。老k的“猫咪”怕生得自顾自低头走路,叫都不叫一声。雨翔几欲看她的脸,恨不得提醒她看前方,小心撞电线杆上死掉——虽然有史以来走路撞电线杆的只有男人,他不忍心那个看上去很清纯的女孩子开先河。

走了一会儿,四人到“夜不眠快餐店”。那是小镇上惟一一家营业过晚上九点的快餐店。望文生义,好像二十一点以后就是白天。店里稀稀拉拉有几个人,都是赌饿了匆忙充饥的,所以静逸无比。从外观看,“夜不眠”无精打采地快要睡着。

四个人进了店门,那“夜不眠”顿时店容大振,一下子变得生机无限。

老k要了这家店扬名天下的生煎。四人都被吓饿了,催促老板快一点。老板便催促伙计快一点,伙计恨不得要催时间慢一点。

梁梓君追忆往事,说他第一次受处分就是因为在上海的“好吃来”饭店打架。老k向他表示慰问。那女孩仍不说一句话,幸亏手旁有只筷子供她玩弄,否则表情就难控制了。

一会儿,生煎送上来,那生煎无愧“生煎”的名字,咬一口还能掉下面粉来。四人没太在意,低头享用。老k和梁梓君一如中国大多学者,在恋爱方面有精深的研究,却不能触类旁通到餐饮方面。他们不晓得女孩子最怕吃生煎小笼这类要一口活吞的东西,而这类东西又不能慢慢消灭掉,那样汁会溅出来。女孩子向来以樱桃小嘴自居,如果樱桃小嘴吞下一个生煎的话,物理学家肯定气死,因为理论上,只存在生煎小嘴吞下一个樱桃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