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第6/9页)

直至此时方才意识到他说出这些,只是为了自答他最初提出的那一问,傅断水终于不再沉默,而是沉吟着接上了他的话:“魂入轮回,若是唯求均衡,那‘魂飞魄散’一说,岂不是……”

是,魂灵既要背负因果,一度度投入轮回,那若是魂魄能够湮灭,便像是一尊原本密闭的沙漏蓦然被打破了一个裂口,无论仙者、世人、鬼类都只会如流沙外泄,越来越少,连轮回都难以维系,更还谈何均衡?

面上笑意终于显得真切了几分,谈风月微微颔首:“正是如此。”

虽然还琢磨不透更深的关隘,但只需揣度到这一层,于他而言,便已经足够了。

耳畔响起的是衡间反复背诵着的那句“破无定法,道坚既明”,是三九执著又掷地有声的那句“一定有解”——

谈风月抬眼望向夜中明月,声轻却肯定地道:“因而,即便是‘魂飞魄散’了的魂魄,定也还存在于世间某处。或是碎片,或化灵息,但只要去觅去寻,想尽办法,便总有一天能再见的。”

月前那日正与他借由灵鹤传话,忽却听他急急离去,傅断水便隐约猜到了那名为三九的小鬼该是出了何事。此刻听他这样说,也终于知道了他口中的“要事”是什么,近来又为何要四处奔忙。

心内滋味复杂,他低叹一声,诚心地道:“愿风使遂意。”

谈风月扬唇一笑,同样诚心地道:“多谢。”

他们二人之间不过君子之交,平素又都寡言,除开正事之外总没旁的好聊,难得讲了这么多话,便不约而同地静了下来。

总是不爱与旁人分享静默的,谈风月轻点着那枚纸鹤,正犹豫着才与他说了这么多,立即就要掐断通讯是否不太妥当,却听傅断水犹豫地轻咳了一声,满载迟疑地开了口:“不知秦……仙尊可还好?”

听他问起,谈风月还没答话,唇角便先一步扬了起来。

近来他们二人相伴除祟,仿佛又回到了前尘中过往的时日,今生曾一起度过的昔时,那人面色仍冷,却又能将一柄黑伞使得极为顺手——

想着他早些时候突然靠近自己的动作,谈风月眼神一软,闷闷笑了两声。

“……”被他笑得一阵莫名,傅断水默不吭声地将纸鹤稍移远了半寸,“风使?”

谈风月才好似如梦初醒般答了他:“好,好得很。”

纸鹤那头传来的又是一阵沉默,无言地昭示着对方的不信。

他便又笑了笑,“就算眼下称不上好,之后也肯定会好的。”

真不知该怎么接这话,傅断水稍梗了一下,无声一叹,还是答了句:“如此便好。”

再没别的可说,两人又简单寒暄了几句,便任纸鹤暗淡了灵光,飘飘坠回了袖中。

……与傅断水对话一场,似较连日除祟还更教人疲惫。

左右有流风照应,他并没急于去寻秦念久,而是向后仰倒,松松靠在了树梢之间,放空地望向了夜间繁星,唇边挂着的弧度缓缓淡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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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际,月色永是那般冷的、柔的,似将流风都染上了一层透亮浅辉,虚虚围拥着人间。

谈风月便靠在树间,透过绰绰枝稍望着漫天繁星明月,静静出了神。

时机未到,方才与傅断水说的那些,尚还不能与那人言明。

并不是刻意欺瞒,只是……若让他知道自己整整两世,皆不过是天道棋盘中的一枚棋子,何其残忍。

他又如何舍得。

尚未与那人提起三九,是他如今还未寻出更多眉目,怕徒惹那人担忧。

而尚未与那人提说自己现已寻见的些微线索、正在设法令那小鬼复生,则是因他自己心内惧怕。

——惧怕应下了自己最终没能做到的事,教他人伤心,更教自己难过。

思绪兀顿,谈风月稍抿了抿唇,眉头一皱,顷刻便勒令自己扫开了那丝“惧”与“怕”,重换回了坚定。

簌簌枝叶间,自他手中幻化而出的细雨落叶仍在,随着银扇一摇,便倏而扩开了去,使得那弯淡薄虹彩连接起了天与地,哄得他自己眼神一柔。

——为何要“惧”?必定能行。

并不只为那人,而是为了他自己。

一向贵有自知之明的,他再清楚不过,谈君迎也好,谈风月也罢,两者性情看似相去甚远,骨子里总刻着一份难以改去的自私心性——而他并不认为这有何不好,也无意要改。

三九、观世宗人,不仅仅是那人亲故,亦是他的。

秦念久转生一遭,替他的昔时亲故报尽了过往血仇,而他,则要替他的亲故寻出一个往后。

三九、宮不妄、衡间、秦逢……

甚至还有那蛰伏于皇都六十载,只为钻研出一道咒符、操使满朝伥鬼向宗门复仇的徐晏清,他也同样想狠狠揪起他的衣领,亲手对他猛力饱以一顿老拳,再斥问他缘何要给自己断下一个那样的恶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