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万艳书 上册》(17)(第3/4页)
白凤从汤罐上缩回手,眼睛冷下来,“说。”
憨奴就说起来:“年二十四那一晚,并没有外班的姑娘或她们的跑腿来过咱们怀雅堂,本堂里这些人,春姑娘在徐尚书府上探病,原该守屋子的那几个糊涂老婆儿在后头和严嫂子她们赌钱,西院里的两个小倌人说也待在屋里头没动窝。由戌正到戌正一刻,唯独没人瞧见过的就是雪姑娘。她把丫头们全赶开了,一个人待着。”
白凤专心聆听着,听过后好久才出声,声音似一把剖开烟雾的尖刀:“温雪?她做什么把丫头们全赶开?”
“姑娘你忘了?那天她和春姑娘两个还当着公爷就在这里吵了起来,春姑娘一气之下跑去尚书府,雪姑娘就骂走了屋里人,关起门生闷气。”
“我想起来了,她们俩那天吵架是为了——”
“为了徐尚书。”
“为了钱。”
憨奴瑟缩了一下,“姑娘,不会吧……我昨儿还见有个裁缝来给雪姑娘送一件补过的斗篷,那裁缝坐在楼下等了好半天,雪姑娘才凑出钱来给他。我还试探说,不成就来找我们凤姑娘拿些钱先用着,但雪姑娘神色稳得很,还说成天找大姐借钱自己不过意,只不过年前结了账手头吃紧,过两日就好。姑娘你说,钱袋要真是雪姑娘拿的,何至于被一点儿裁缝账难住?”
“因为那里头不止有银票,还有信。她若看了信,就晓得我一定会追查到底,即便拿了银票,一时半会儿也不敢兑出来用。”
“可雪姑娘要看了信,就再缺钱,也会把钱袋搁回原处,不敢动一动的。”
“或许是,她拿了钱袋就走,之后才发现里面有封信,但那时我已赶回来了,她便不能再原样放回。”
“便算是雪姑娘,但这么长时间没一点儿动静,就是说她也明白事态的严重,把信给处理掉了。”
“可装进心里的秘密怎么处理掉?一时不发作,不代表一辈子不发作。”
“实在不放心,姑娘把雪姑娘叫来问问好了。”
“她不会认的,随便一个了解我个性的人都不会认的,”白凤抚一抚自己的指甲,垂眸道,“你确定,有嫌疑的就是温雪?”
憨奴稍稍迟滞了一下,慢慢道来:“反正要按时候说,其他人都和别人在一块,唯独雪姑娘没人瞅见过,不过,也没人瞅见她作案呀。她住对脸的西厢房,倒是来去都很方便,但——奴婢左看右看,还是觉得雪姑娘不像是那种会行窃的人……”
白凤剪断了她的话道:“那谁像?谁也不像。班子里上下几十号人,没一个脑门上刻着‘贼’字,可我前后不见过多少东西?那些个碎银子、小首饰算都算不清,前一阵竟连一整匣点翠头面也不翼而飞。你们几个丫头怕担干系,大张旗鼓地去查,还说要报官,不是我拦着?我也不是佛心人,大大小小造过不少孽,总想着就当在这上头给自个儿积些阴功。人都有吃紧的时候,要真只是钱,我就亲眼见着温雪拿了,吭都不会吭一声,但这一回她拿的是公爷的命哪。一想到公爷的生死就悬在她舌头上,我怎么能无动于衷!”
憨奴倒抽了一口冷气,“姑娘,你该不会真的……”
白凤陡一下拧过身背坐,对憨奴抬了一下手,“你下去,我再想一想。”
憨奴心下不安,过了半晌,又借着催餐进来一趟,“姑娘,你不吃什么,好歹把这汤喝了吧。百年的野灵芝多难得呀,别浪费了公爷的一片心。”
白凤依旧是头也不回道:“出去!我不叫,谁也不许再进来。”
憨奴默不敢言地合上门扉,留下白凤与她无边的迷思。
白凤就这么纹丝不动地坐着,陷入詹盛言曾无数次陷入过的漫长沉默。她从未真正看透过她的所爱,但这并不妨碍她以非凡的慧黠观察着他。他长年累月的酗酒、玩命一样的好斗,那架势既像是为了自救,又像是为了自杀,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欲望在其身上同等强烈,就仿佛是一部分的他在如履薄冰地构建着一切,而另一部分的他却在随时等待着把这一切一把推翻。从詹盛言第一次在冯敬龙面前失言,直到他最近一次弄丢那封要命的密信,白凤都能明确地捕捉到那无心之后的有意。这个男人自毁的倾向,就如同他迷人的容貌一般无从掩藏。
然而她理解他,她也曾经一样。
在遇见这个人之前,连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还有救。她没日没夜地狂饮豪赌、吸水烟、捧戏子,稍微看得上眼的男人就勾上床过夜——连詹盛言也是她一夜之欢的结果。她比那些伤害自己的人加倍狠烈地伤害自己,比他们强加于她的堕落再堕落上一千倍,这是好胜的她可以胜过他们的仅有的方式。而把她从这无止境的自残和堕落里救出来的,是詹盛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