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万艳书 贰 下册》(7)(第8/8页)

“如果非要说……”萧懒童不得不点点头,“还是第一个故事可信些,最起码双方都不曾坐以待毙。但柳家难道就不会有更为精妙的辩词?”

“他们辩什么?倘若祝书仪之死并不是天外飞的巧合,而是他们精心设计,那就说明人是他们杀的,那么,那封密信的真伪就大大存疑。信要是假的,留门就是在恶意愚弄九千岁!信要是真的,不就等于说,安国公一直在通过徐阁老,以及在下,同时操控着庙堂与江湖,甚至还通过神棍尹半仙间接操控了九千岁本人?安国公想纾解刑狱之苦,就让九千岁送个少女去牢里头服侍他,他想和长姊通风报信,就让九千岁再把这少女送去太后身边?到头来,九千岁被安国公调遣得团团转哪。”唐席交叉了十指,不紧不慢道,“你琢磨琢磨,马世鸣需要相信哪个故事?九千岁又需要相信哪个故事?是我唐席的故事,还是他柳家的故事?”

“‘需要’……相信?”

萧懒童反复琢磨着唐席的用词,是啊,一个特务头子是需要相信自己明察秋毫,还是相信自己的权贵腻友徐正清与自己的阶下囚詹盛言其实早就串通一气,合伙把他蒙在鼓里?九千岁是需要相信自己被神佛所眷顾,还是被神棍给骗了?

“三爷,那你的故事,和柳家的故事,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或者说,哪一个故事里,真实的成分多一点儿?”

唐席想也不想地反问他:“你爹,他究竟是做什么的?”

萧懒童“扑哧”一声,“你倒会曲譬!”过后他就把眼斜乜着,拿一把靡曼清音笑道,“我爹呀,他是个天杀的大骗子。”

这次轮到唐席垂目一笑,笑而不语。倒是桌上的小灯噼噼啪啪地接连迸出了朵朵灯花。萧懒童便将灯头取下,拉了拉灯带,再装上灯头,那火苗便又直直地挺起。骤然明亮的灯光攀上唐席的脸庞,他依然笑着,但萧懒童却恍似见到了一副永垂的哀容。

他不由叹口气,回身取了一瓶西洋的葡萄酒来,一面把酒汁斟进一只水晶杯里,一面慢悠悠道:“三爷,你讲解的这本大戏,我已听懂了,也学会了。别的我萧懒童不敢说,可我在戏台上从不失手的。现在,你请松松神儿、喝几杯,踏踏实实睡个觉。来,我先讲个笑话给你下酒吧。说是有个人请客,可又无钱沽酒,只好拿了只空杯子放去客人跟前。主人说:‘您请呀。’客人怪道:‘酒还没有来,请什么呢?’主人拿起杯子来说:‘你就饮了吧,这酒原就是干巴巴(干爸爸)的。’”

他已将酒杯抵来了唐席的唇边,低笑着说:“干爸爸的酒,干爸爸喝吧……”

唐席笑得个止不住,他就着萧懒童的手将酒一饮而尽,又在他眉心处轻弹个爆栗,“乖儿子,干爸爸命苦,今生是注定无儿无女、一身伶仃了,还好有你这小家伙。我死后,来给我摔个盆、打个幡吧,也不枉咱爷俩亲热一场。”

一听他说起生呀死呀的,萧懒童就难过得不得了。他便又满了一杯酒去堵他的嘴,“你急什么呀,且轮不着你呢。明儿去送死的,是他们姓柳的……”

第二天,他没费任何力气,就把马世鸣哄去了隐寂寺做法事——萧懒童估摸着对方多多少少也猜到些什么,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当他拽开隐寂寺大门,目睹柳梦斋在逐渐放亮的天空下一点点变得面如死灰时,萧懒童的内心始终平静无波。

台上的角色那么多,然而我们都只能扮演自己在冥冥中被分派到的那一个;今日,我演刺,你被杀。

[1]邬飞霞为《刺梁》一出中的女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