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4/5页)

真他妈的狠!好像只有他们的卫星是宝贝疙瘩,我们的卫星就是一个铁蛋蛋!许多人都在发牢骚。

但牢骚归牢骚,这是合同上白纸黑字写着的,基地必须按合同要求去做。是硬性任务,完不成也得完成,没条件可讲。就是趴在地上,也得一点一点地擦洗出来,而且必须让“洋鬼子”们挑不出毛病。这是基地总指挥季永年说的话。他还说我们要敢于走前人未走过的路,干前人未干过的事,我相信你们一定能按时按要求完成任务!

马邑龙和于发昌都表态,尽力完成任务!当时,他们一个站长,一个政委。

季永年摇着手说,不行,这个态表得太绵软了!不过,我不管你们态度如何,一星期后我带人先来验收。

马邑龙没办法,和于发昌商量,把这任务交给司炳华。当时,司炳华是勤务站站长。

三天后,马邑龙看到勤务站的干部战士,不论抓起哪只手,都被酒精泡得又红又肿,每双手都像熟透的石榴一样裂着口子,血糊拉碴的,肿得吃饭的筷子都拿不住。那几天,司炳华眼睛都抠下去了,吃饭时都能闭上眼睡觉。

说心里话,谁看见都忍不住心疼他们。

马邑龙对司炳华说,只要验收合格,我让你们全站睡够三天三夜。

仅用了五天的时间,硬是用酒精擦出了一个新奇迹,洁净度达到1万级。那个灰蓝眼睛验收后,连叫了几个OK!

接下来,是“洋卫星”进驻厂房。他们又来一个规定:凡是中方的人,一个都不得进入。那感觉跟防贼似的。可是,厂房交给他们的当天,给卫星通电的电路不知怎么捣腾的,又不灵了。马邑龙还说让他们睡三天三夜,就是一个囫囵觉都没睡成,司炳华又被提拎到厂房来,给老外们画电路图,说故障的原因,然后又仔仔细细地给他们标明故障点,让他们带着图纸进去检修,可检修了半天,仍不见好转。在万般无奈下,他们只好退一步,把司炳华请进去。

司炳华手到病除。

那段时间,简直邪了门,让人一点也不省心!没过几天,卫星加注间的电动大门又发生了故障,它停在门栏中央死活不能启动。如果不及时修复,将威胁卫星加注间的安全,也影响火箭如期发射。这道门有九米高,人要上去风险性是不可预测的。有好几个人请战,司炳华也在内。马邑龙思来想去跟于发昌商量,决定让司炳华上。于发昌只好点头同意。马邑龙把司炳华找来,征询他个人意见时,司炳华又说,没问题!

那上面,非常狭小,只能待一个人,就是作业时间长了,想换人都挺麻烦。司炳华上去后,连续在上面窝了三个多小时才将故障排除。就在他检修完电动机爬行返回时,不幸将门罩框架底板踏落,人猛然失控,重重地摔在水泥地面上。马邑龙每凡到此,思绪就会戛然而止,眼眶会一点点地洇湿,心会剧烈地痛起来。他想,他永远都无法忘记这惨不忍睹的场面。

他不想离开这个基地,多多少少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他想自己无论如何应该留下来,只有留在这里,那位好兄弟的灵魂才不会孤单。当然,他留到今天还有别的因素……

从那之后,马邑龙连听见风声,心都会跟着一颤,因为,他总是联想到箫声。这个地区,除了雨季,还有风季,风季也叫旱季,雨则少得可怜。只要天上出现一丝云,就会被风刮跑。那时候的风,非常厉害,也非常特别,尤其在夜间,只要从窗前掠过,它总带着一种自然的音阶,像是箫声似的轻缓、悠然、恬淡、纯净,仿佛有意要来拨动你深埋在心底的那一根弦。他们还在上大学的时候,他就经常听司炳华吹箫。那时候不知是年轻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对箫声很难产生共鸣。真正有了共鸣,又觉为时晚矣。最后一次产生学箫的念头还是凌立带着龙龙来基地探亲时提出要去司炳华家看看。去了后,又非得要求司炳华吹箫给她听,说是好些年没听见他的箫声了。那天,司炳华吹了《梅花三弄》,又吹了《秋江夜泊》。也是那一天,马邑龙心动了,他没想到幽幽的清音,会这么沁人肺腑。他一定让司炳华教他。司炳华答应了,并把自己最喜爱的一管箫送给了他。可惜的是他没学会,只会弄出一点响动,司炳华就出了事。

送司炳华走的那天,他本想把箫留下来作个纪念,看见它时也有个念想。但转念一想,还是觉得物归原主的好。他又将箫烧还司炳华。那箫是竹子做的,点上火时,便爆出噼里啪啦脆裂之声,如同点燃一串鞭炮,居然带着一种喜气。可他怎么能喜得出来?倒是更悲伤了。他久久地举着那把箫,像举着一把火炬,仿佛要给那位去了另一世界的兄弟照明。于是,他在心里一遍一遍呼喊“司炳华”三个字,视线却越来越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