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痴虫 (三)(第2/3页)

房门虚掩,高以民敲敲门,没人应,就带着于锦铭径直走进去。

魏宁哭过一场,佝偻着腰,倚在床头抽烟。这一哭,像哭掉了他十年的寿命,从头到脚,难以言说的憔悴。

高以民同他打过招呼,简单讲了他所知道的,着重在凌晨魏太太被送往医院救治。接着是于锦铭,他依照记忆,断断续续地复述魏太太跳河前所说的话。

说到那句“可我不甘愿”时,魏宁蓦然流下两行热泪。

他吸烟,道:“忠孝不能两全,家国不能两全,是我害了她。”

不过,于锦铭没有告诉魏宁有关孩子的事,人已死,无可挽回,说出来毫无益处,反而在他的痛苦之上,再添一层痛苦。

于锦铭说了很久,才说完,魏宁指缝里的香烟也随之烧到尽头。他再点上一支,含在嘴唇,沉默地吸着。众人坐在卧房,谁也不说话,出神地听着烟草灼烧的声响。

直至一阵漫长的沉默后,高以民看一眼手表,起身告辞。

于锦铭走在前,要替队长开门。

还未拉开,他瞥见门缝里显出一截湖绿色的围巾,原是苏青瑶在小院里待了一会儿后,觉得时间差不多,走回来了。但在那一瞬,于锦铭并不知道门后的人是谁,他只觉出一股推力传来,连忙后退几步。

下一秒,那扇木门徐徐打开,显露出一个女人的脸。她用围巾包着头,几缕碎发落在额前,从头顶到下巴,那一圈的湖绿色衬得她的眉目是那样鲜明。

于锦铭脑袋轰的一声巨响,霎时间从尾椎一直麻到头顶。他抬起右手,颤抖着要朝她伸去,可刚抬起,就收回来,攥成拳头。他觉得是她,又好怕不是她,而是错认、是误会、是一场梦。最终,他启唇,舌面黏到上颚,吐出了许久没有说过的那两个字:“瑶瑶……”

苏青瑶一时有些失神,不由地后退半步。

这跟她先前在南京见徐志怀的感受完全不同。徐志怀与谭碧同处社交场,偶尔会碰见,即使不见面,她也会从其他人口中听到徐老板如何如何。因谭碧的缘故,苏青瑶时常会收到有关徐志怀的消息,再见面,尽管惊讶,却又隐隐觉得自己在心里的某一处模拟过与他重逢的场景。

但自从教堂一别,于锦铭就彻底从她的世界失踪。五年了……不知不觉,竟过去五年,掐指一算,他们分别的日子已经远远超过了在一起的。这五年间,她没有得到任何有关他的消息,也从未想过有一日会与他再见。

而他此刻出现的又是这样的突然,不让她有多加思考的工夫。苏青瑶愣愣地看着对面的男人,同样不敢确定,眼前的人究竟是不是他。她记忆中的于锦铭,似乎没那么高,没那么瘦,也没那么黑,见人总是带着无忧无虑的笑脸,而非眼前这般,紧皱着眉头,眼眶中含着泪。

泪?苏青瑶回过神,看向于锦铭。

他眼眶变得通红,里头闪动着泪光,又低沉地喊她一声:“瑶瑶……苏青瑶?”

“你……”苏青瑶恍恍惚惚的,分不清左右。“你怎么在这里?”

你又怎么会在这里?于锦铭险些要冲过去,抓住她的胳膊,大声问她。这几年你究竟在哪里?过得好不好?上海开战后,你有没有受伤?有没有人照顾你?你是怎么来得汉口,又是怎么认识的魏队长?

实在有太多太多的话想问,噎得他嗓子好疼。

幸好,一旁的高以民及时站出来,缓解了两人之间僵持的气氛。

他问于锦铭:“锦铭,你认识这位小姐?”

于锦铭咽了咽干涩的喉咙,点头道:“认识,她——”话到这里,舌头打了结,于锦铭难以形容两人之间的关系,只得对高以民说:“她是我的一个老朋友,有五年没见了。”

这句话也像是给苏青瑶递了个台阶,让她虚飘飘的神思找到了立足之地。她俯身,向高以民问好。高以民也客气地低下身子,同她作了一番自我介绍,接着又问她,是不是来找魏宁的。

“算是吧……”过程太过曲折,苏青瑶一下子不晓得怎么解释才好,况且,她也不想当众诉说这一路的狼狈。思索着,她垂眸,尽可能简要地说:“我在去九江的路上,碰巧遇到了魏队长,就与他结伴来了汉口。”

苏青瑶的语气十分平淡,于锦铭却被这短短的一句话,吓得脸色发白。

他急促地问:“你一个人去九江?那谭姐呢,她不和你在一起?”

“她应该还在上海。”苏青瑶轻声答。

高以民转头望一眼安静的卧房,想着站在这里你一言我一语,实在不像样,便问道:“苏小姐,你定好旅店了没?要是没有,不如先跟我们回去,四队的宿舍楼还有几间空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