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第2/3页)

他带兵进宫时就接到消息,新帝李昭已经在几位亲信的护卫下往西出逃,群臣闭门不出,如今这未央宫中,除了正与被梁王军队交战的护卫军和四散逃脱的宫娥内侍,就只剩下了他的旧时同窗,如今人人喊打的佞臣许清琢。

风声呜咽,从被撞开的窗棂灌入,卷起尘埃与血腥气,殿外喊杀震天,兵刃交击之声不绝于耳,伏尸遍地,刀光映照着战火染红的天幕。

可在这风雨飘摇的殿中,一切却是诡异的平静。

许清琢缓缓绕过新帝办公的案几,修长的手指摩挲着雕纹精致的扶手,他动作从容,神色淡漠,仿佛没有听见外面的喧嚣,亦不在乎自己已然陷入绝境。

“大人,您这……!”新帝留下的侍从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坐到了御座上。

许清琢撩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怕什么,等到梁王入主,你我皆沦为阶下囚,临到死了,他这位置让我坐坐又有何妨?”

他的衣衫有些凌乱,皓白锦袍上血迹晕开,像是凋零的梅花。他垂眸侧耳,似在聆听殿外步步紧逼的杀伐声,眼底却未起半分波澜。

半晌,他缓缓抬头,视线落在大殿正前方闯入的身影上,勾起了一抹浅笑。

“好久不见,晏行己。”他的嗓音依旧清润低缓,却带着难以察觉的倦意,“这一局,是你赢了。”

晏行己静静看着他,未曾立刻应答。

烛火摇曳,两人影子交错,映在满是裂痕的地砖上,像是残棋未尽,终有一子将落。

良久,晏行己方才开口,语气平淡又冷漠,与许清琢记忆中的那人截然不同:“多少人命换来的相位,你坐得可还安稳?”

……

新帝败走伏龙山被梁王俘获,回长安的路上自缢而亡。

梁王从未央宫下拾级而上,三十二盏长信宫灯全数熄灭,他于殿中摘下兜鍪的刹那,十二冕旒突然无风自动,玄衣纁裳的帝王衮服静静悬在屏风之后,衣袂上的日月星辰纹在烟尘中忽明忽暗。

许清琢被关入了禁宫之中,只能隐隐从殿外匆匆经过的内侍嘴里,得知一点消息。

晏行己待梁王游说群臣,不日就是登基大典。对他的处置还未曾定下,但左右也不过一死。

直到新皇登基前日,禁宫中突然来了两名士兵,把他押解到了稷下学宫的后山。

晏行己已经在山顶等他了。

他在老槐树下支了一个简易的案,煮了一壶简陋的茶。

许清琢瞥了一眼,拖着丁零当啷的沉重镣铐,戏谑地说:“这是为我送行吗?”

晏行己看了他一眼,自顾自地把茶倒满。

两人一言不发地喝完了一壶茶。

“明日殿下登基,原是想大赦天下,但……”

许清琢嗤笑一声:“我自罪孽深重,不劳晏大人费心。”

他放眼远眺,群鸟飞散,青山苍凉。倏忽,一线日光从皇城那头照耀过来,穿透了层层阴翳的云雾。

“成王败寇,不过尔尔。”

晏行己想起这几日游说老臣时得到的罪证,抿了抿嘴,说道:“我好像从未认识过你。”

言尽于此,他沿着那条他们曾经走过无数次的小道往下走,迟疑的脚步拖了又拖,想要回头,却还是握紧了双手,指尖在寒风中发白。

许清琢看向晏行己留给他的最后一盏茶,抬手一饮而尽。

杯盏砸落在尘土之中,骨碌碌地滚向远方。

“晏行己,你的理想我不信,但若有朝一日天下清明,我也想看看。”

他轻轻吐息,眼底的光却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终于不必再去算计,不必再去权衡,不必再去面对那些无穷无尽的杀戮与心机。

他终于,得到了彻底的解脱。

许清琢的身体缓缓向后倾倒,寒风簌簌而过,吹起他衣襟的一角,鲜血在嘴角晕开,宛如残败的落梅。他的指尖在尘土中微微蜷缩,似是想攥住些什么,又终究松开。

最后一瞬,他望向头顶的碧空,眼底映着幽深的夜色,似是透过这漫天卷云,看到了旧时光景。

那时的他,尚未踏入这场腥风血雨的棋局,亦未学会冷漠与权术。

可惜,太迟了。

……

最后一场戏终于落下帷幕,林昭衍高声喊了一声:“晏行己,许清琢,杀青。”

顿时,整个剧组沸腾起来。工作人员纷纷鼓掌,演员们互相拥抱庆祝,摄影机被撤下,灯光一点点熄灭,连空气中都弥漫着长舒一口气的轻松。

林知屿在剧组连轴转了数月,几乎将自己整个沉浸在许清琢这个角色中,如今猛一抽离,竟还有些不习惯。恍惚间,他愣愣地站在原地,仿佛在等待着下一场戏的开场口令。

直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谢景遥递来一瓶水,笑着道:“愣什么呢?该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