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第4/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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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晚,江芸芸奋笔疾书,终于把那日的见闻写成一篇文章。
她不是从普通的民生角度来论述那日所见所闻,她开篇直接点明这是一场人祸大于天灾的灾难。
那些在两条河道交汇处的村庄因为地势最低,受灾最严重的,每个村庄都有十来人的死亡,但这些原本是可以避免的。
明明可以政府出面把村子往里挪一点,避开低洼和水流交汇处。
明明若是灾难刚发生时,官府及时救灾就不会有这么大的伤亡 。
明明下游河道淤积如此严重,若是按时清淤,蓄水量就能再大一些。
天灾犹可恕,人祸不可宥。
下民之孽,匪降自天。噂沓背憎,职竞由人。
江芸芸心中的愤慨并没有随着文字的输出而降低,反而越演越烈,成了那把熊熊燃烧的火。
她成长在一个和这里体制截然不同的社会,她无法漠视一个本该可以减轻损害甚至避免的灾害,在为官者漠视的情况下,成了不可挽回的灾难。
那一条条躺在木板上的生命几乎让她喘不上气来。
所以当她昨日想要上交受灾的登记册,却连府衙大门都没进去,那把火便彻底烧了起来。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她要让那些高高在上的为官者感受到庶民的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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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东阳作为一个喜欢提携后辈的前辈,又是神通,又是翰林院的人,所以他的文章在读书人这边是极具欢迎。
所以当他点评自家儿子的一篇文章时,评语和文章不小心先后流露到民间,读书人自然是争先恐后去围读的。
“这个江芸是谁,小小年纪有如此善心。”
“自己没钱还能去帮助别人,真是好样的。”
“怪不得他能求得菩萨心软,一觉睡醒,枕头便多了他一百四十九两。”
“不过扬州竟然受灾了,死了不少了。”
“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
扬州受灾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在京都流传开来。
也不知是谁说起三个月前,扬州通判为了给自己母亲过八十大寿,竟然还花费百金,时间点和受灾时间相差无几。
流言越传越广,甚至还有人说冯忠不理会灾民是因为扬州好像来了一个了不得的人物,但具体是谁,却又死死打听不出来。
一时间民怨沸腾,甚至有读书人给通政司递了折子,要求彻查此事。
太祖设立通政司,赋予了“通达下情,关防诸司出入公文,奏报四方章奏,实封建言,陈情伸诉及军情声息灾异等事”的重任。
这个衙门在洪武、永乐、洪熙、宣德四朝时受朝廷重视,权势极盛,但到正统初年,英宗幼年登基,慢慢没落了,但随着今上勤政,这个衙门又慢慢有了新的活动苗头。
这份折子就这么递了过来。
通政司使觉得有戏,但也怕得罪人,就推给性格严肃,不苟言笑的左通政元守值。
元守值秉性朴鲁,原本正在收拾行李准备去巡视居庸关和紫荆关等地,看到那封折子也觉得扬州知府太不靠谱了,也不管背后的弯弯道道,直接把这事接了过去。
他不敢耽误,连夜写了一道折子把扬州知府,扬州通判等人骂的狗血淋头,就差叫他们以死谢罪了。
这份折子突然畅通无阻地送到朱佑樘案头。
——毕竟扬州真是一个富裕的好地方啊。
朱佑樘看着桌子上堆成山的折子,气得脑壳疼,正准备发落,又突然想起上高郡王还在扬州,那口气就生生忍了下来。
一旦处置了冯忠,万一这人混不吝把上高郡王私离封地的事情抖落出来,朝廷上一定又是一片弹劾,一旦说起藩王,百官就激动起来,他一点也不想处理这些骂战。
头疼,实在头疼。
“他怎么还没回去?”他烦躁说道,“给宁王送信了没?还不把人领回去。”
钱能小心说道:“听说宁王病的厉害,许是实在没有精力了。”
朱佑樘心中一软:“找人送些补品给他,好好照顾身子才是。”
钱能连连称是。
“先发着吧。”他最后说道,“让内阁留下不发,等人回去了,我再去收拾这些人。”
“陛下,娘娘今早请了太医,说身子不舒服。”钱能趁机说道。
朱佑樘心中一惊,连忙起身:“是肚子里的皇儿闹得皇后不舒服了。”
钱能连忙说道:“许是天气热了,娘娘早膳也没动几口。”
朱佑樘已经等不及他在说什么,起身,匆匆朝着内院走去。
这是陛下成婚多年的第一个孩子,他年幼受苦,所以一直身弱多病,这些年又勤于朝政,不近女色,后宫中只有皇后一人,却迟迟没有动静,可是急坏所有人了,年初皇后查出身孕,满朝大喜,这对年轻的帝后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如今腹中的胎儿正是所有大臣所期盼的,自然是一点波澜都不希望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