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明珠(第8/16页)
朱明月了然地一笑,“原来姚公是去节衣缩食了。”
年年河道修缮,年年工程浩大,经手的是户部、工部,花费巨资的却是朝廷国库。若无利可图,想那河工任上辛苦艰难,也不会每年都有无数官员踊跃前往。
姚广孝说得别有兴味,实则却是专为“冒贪”,一人独挑户部、工部,替皇上分忧解难。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战祸才刚消弭,国库里好容易攒下的家当,自然要省着点用。否则哪儿还有银子修书、造船呢。”姚广孝语笑晏晏。华亭县的各种贪贿舞弊、官场绞杀,也是在这样的言笑中一击而溃、灰飞烟灭。
朱明月深知其中艰难,不由道:“所以小女也该庆幸,幸亏姚公将爹爹塞到了刑部,而非户部。”
姚广孝正端碗喝茶,闻言呛得直咳嗽。
“月儿小姐的火气似乎有些旺啊。”
朱明月就坐在他身边的敞椅上,静默了一瞬,垂下眼睫:“姚公,小女一直都在等你。”
与那波诡云谲、光怪陆离的官场不同,她不关心有多少人在已经上演的或是即将呈现的官场角斗中丧命、落马,又有何等精彩纷呈却血腥残酷的利欲戏目正在发生。眼下真切施加在她身上,强压给国公府的,才是于己相关,迫在眉睫。
姚广孝掀开那茶盅,好半晌都没喝,弯起嘴角时忽然笑得几分叹然,“月儿小姐等贫僧?那可真是稀奇了。贫僧也不问是何缘由,姑且来猜猜,是不是为了两位皇子求亲之事——之前贫僧为小姐说媒,小姐不愿;现在皇后殿下的颜面,小姐总不该不给吧?”
郁结许久,终于有机会一吐为快。
朱明月的眼底陡然闪出一丝难堪,又觉得可笑,但她不能表现出来。
明明有求于人,底气不足,何必要摆出理直气壮,又不可一世的态度呢。眼前这个人,是能够将成国公府从这场立储风波中择出来的救命稻草。她曾凭借自己的力量争取过,也曾挖空心思想尽办法解决。但是无果。
换作其他任何一个人,朱明月绝不会相信这世间有什么起死回生之法、妙手回春之术。姚广孝不同。姚广孝是她所见过的抑或是当今皇上遇到过的唯一一个手眼通天的人。从当年北平藩邸的预言,到兴兵谋反时的笃定,凡他所言,一语成谶;凡他所想,无有不可能。
而他终究是现身了,百忙之中,也是在纳妃的婚旨即将颁布的前一刻,在满朝文武因储君人选吵得翻天覆地的时候,姗姗来迟,却也给她和整个成国公府带来了免劫的希望。因此她想,既然是求人,便得有求人的样子。
“在小女将那暗号发出去的时候,就一直在想是否有再见到姚公的可能;而今姚公现身于此,小女便认为,姚公愿意给小女指一条生路。”
朱明月说罢,敛身屈膝,朝着他深深地拜下去,“昔日种种,若有怠慢之处,还请姚公念在小女年幼不懂事,不予计较。同样的,如有所用,成国公府在一日,一日便义不容辞。”
阳光斜斜地投射在偏厅的地上,因衣袖轻挥而带起的尘埃,在阳光下轻轻飞舞。姚广孝用茶盖轻轻敲了敲杯盏,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叮咚声,须臾,弯起眉梢笑了:“善哉,善哉。识时务的人很多,却不是每个都能完全放下身价。尤其是小姐的后半句话,分量可是不轻哪。”
“还请姚公说出条件。”
礼尚往来,银货两讫,这是她对姚广孝多年来处事作风的深刻理解。即使让她先三拜九叩、磕头作揖,然后再将全部身家拱手相送,她也不会眨一下眼睛。莫说是行个礼、听几句挖苦的话。
“这么说,小姐真不愿?”
“不愿。”
姚广孝脸上的笑意更浓:“世人若都如小姐利落干脆,办起事来岂不爽快!那好吧……诚如月儿小姐所说。生路、死路贫僧不敢妄言,明路,倒还真有一条。先听贫僧讲一个故事如何?”
这个时候,门扉从外面被打开,红豆带着两个侍婢将崭新的茶具端进屋。锦碗里都是上好的茶叶,前日徐皇后特别赏赐的。等茶具在茶盘上一一摆好,侍婢尽数退出,朱明月便抬手朝他做了个请的动作——“愿闻其详。”
冰裂釉的茶盏中,飘起烟丝袅袅。
姚广孝就着那口热气,喝了一口,“贫僧的故事,要从太祖爷打天下时、攻打苏州府开始。那个时候,张士诚还在苏州府中养兵,与太祖爷分庭抗礼。月儿小姐可听闻过?”
朱明月点点头。
“张士诚可以称得上是当世英豪,他之所以能够固守苏州城长达八个月之久,并非什么天命相助,而是因为得到苏州富民在财力上的鼎力支持。以至于后来苏州城破,天下稳定,太祖爷也一直对苏州城的百姓抱有很深的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