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盏茶•青云霰(第24/26页)
韩未冬尖锐的目光瞬间分崩离析,变得不可置信起来。
“那人是盗贼团伙的一员,奉命来当铺当了赃物。说这赃物的主人,被他们杀了,扒了身上的狐皮大氅,见他手上的扳指成色很好一并取下了。那时候正是寒冬,等我们赶到的时候,那尸体还能依稀辨得出他的样子,他只穿了一件单衣,身上的钱财都被贼人抢了去,一副潦倒的模样……”
“夏当家的怎么说他是死在女人手里?”刘夫人已经浑然天成地改口,好奇地问道。
“因为那贼人来当的,还有一件东西,是半支白玉簪子,他至死右手的手心里都死死握着一支白玉簪子,那贼人抢得心急,便将簪子的簪尾生生掰断,可他手里的那半截还刻着一个‘韩’字,为了不知道哪位红颜知己连命都不要了,不是死在女人手里,是什么?”夏家长子说得遗憾又悲伤,末了竟生出了几丝哽咽,“那时胞弟夏明还小,父亲刚刚去世,夏家偌大的家业,我苦苦撑着,为的是夏家这个姓氏,这些年来被人误会,被人说三道四,也已经司空见惯了……”他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不容易啊。”刘夫人一边感慨,一边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
韩未冬坐得依旧笔直,脸色却是惨白的,她的手绞在一起,在腿上发着抖。突然一只大手覆盖住了它们,宋一寒温暖干燥的手心让她魂不守舍地看了他一眼。
“是不是今天的酒,酒劲大了些,早就关照你不用喝,何必逞强?”宋一寒心疼的目光让席间妇人投来赞赏的眼神。
韩未冬只是本能地摇了摇头,笑了笑,她笑得很不得体,笑得很惨淡,她自己没有发现,又或许她发觉了,也没法控制。
众人又说了些散场前的话,随后便欢快地散了,夏家长子将他们一一送至门口。韩未冬不知道是如何走到门口,又是如何坐上自家马车的,直到马车车轮缓缓转动,她才发现身上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而额上的汗珠一滴又一滴地顺着下颌流了下来。
她一把握住了身旁的宋一寒的手,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宋一寒的身上有些酒气,却是她觉得自己活着的唯一凭证,她微微张口,喘着气。宋一寒抬起另一只手,极尽温柔地将她的头搁在自己的肩膀上。马车依旧行着,因为路面不平稍有些颠簸,车外是蛙声一片。
“那时候我在繁苍楼的二楼包厢等你,待到雨小了,我便起身出来想迎你……”那是他们来时的话题,被韩未冬打断过,宋一寒却在这一刻续上了,“我在二楼走廊,见着一位女子,撑着二十四股墨荷伞,从车上下来,待到檐下,她徐徐收了伞,待伞上的水滴了滴,又踮起脚来,往楼上望了望,背着彩虹走了进来,让我头一次觉得《诗经》不是骗人的:蒹葭苍苍、窈窕淑女。她没有走对包厢,可惜,我没来得及阻止。”
这话像是抽离了韩未冬最后的一丝力气,她整个人都瘫软地靠在了宋一寒的身上,她说不出话来,只是呼吸声音更重了。她就是没有力气,从前那种骨子里的骄傲精气神儿已不知踪影。
宋一寒是将她横着抱回内室的,他将她小心地放在她最喜欢的美人榻上,想要来点灯的下人被他挥手拦下了。韩未冬双手搂着他的脖子,脸上写着的是无法掩饰的无尽悲伤,她眼中的悲伤似乎能将这黑夜吞噬了,她说不出话来,对着宋一寒摇了摇头,然后又摇了摇头,她想要表达给宋一寒的意思很简单,只有三个字——不要走。向来对她言听计从的宋一寒,却无情地将双手松开,然后抬手理了理她额前凌乱的碎发,接着轻轻地俯身上前,温柔地吻了吻她的额头,最后他在黑暗中转身,转身之际极尽轻柔地说道:“这一夜,你自己熬过来。”她抬手想抓住他的手,或是衣袖也行,却什么也没有抓住,只听见房门轻轻合上的声音,那无边的黑暗汹涌而来,她抬头看着洒进来的月光,咬着嘴唇,眼泪喷涌而出。
原来他并不曾背叛他们的感情,夏至……这个出现在她最美好季节里的男子,有着最干净的孩子气般的笑容的男子,他的一切都栩栩如生地浮现在韩未冬的眼前,她与他最后的声嘶力竭,不是他们不懂爱情,而是他们的爱情没法脱离与生俱来不愁吃穿的环境,他们谁都没有错,只是缘分尽了,而徒留的爱情只会让他们彼此折磨。韩未冬努力地想坐起来,却浑身乏力,她想着与他的最后一面,她说的那些绝情的话,她连一个笑容都没有给他,谁会知道,那是他们最后的告别啊……她恨自己,如果一早知道那是一场生离死别,她最起码可以与他说上几句体己的话啊。那么寒冷的天气里,他至死都不放开他们的定情信物,他怎么那样傻!韩未冬宁愿他活在嫣儿的万花楼里,她宁愿相信浪子不会回头,宁愿恨他怨他逼着自己忘记他,至少,至少他是活着的呀!她的眼泪无法停止,她取过榻上的帕子,捂着脸,不顾她这些年来端庄优雅的形象,蜷成一团呜呜地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