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今岁故人来(第9/15页)
身旁人为傅侗文打开公寓大门,万安早在门内候着,要扶他,被傅侗文挡开,他沿着狭长的木质楼梯兜转而上,到二楼,谭庆项和沙发上坐着的男人同时立身。
傅侗文笑一笑,瞥见书桌上有信纸,旁边还有个空墨水瓶。
“是给你的信,我可不敢动。”谭庆项说着,替他脱大衣,身边的人也来帮忙。
两个大男人一左一右,尽量让他的衣服脱得顺畅。
等大衣脱下来,傅侗文单手去解自己的衬衫领口,还是不得劲,只得继续让人伺候着。直到上半身都露出来,后背和右侧肩膀有大片的瘀青肿胀。
“还是要敷药,”他自己说,“叉子也握不住。”
“那帮学生是下了狠手。”谭庆项也是气愤,“你还不让我们动手,要我说,那些人里一定混着江湖上的,裹了层学生的皮而已。”
下午,他们到了医院附近的街道,本想顺了傅侗文的意思去看沈奚,没承想被上街游行抗议的学生组织围住了。不知谁说了句,那辆车上坐的是巨商傅侗文,学生们被军阀背后的黑手、革命和民族叛徒这样的话语刺激着,砸了车。
傅侗文不让人对学生动手,以致被人弄得这般狼狈。
谭庆项把衬衫给他套回去,下楼准备冰敷的东西。
“今日疏忽了,感觉是中了圈套。”傅侗文对另外那个男人笑,“万幸的是,你没有跟着车,让你一回到上海就看到暴力行径,怕会吓坏了你这个绅士。”
周礼巡也笑:“在美国时什么没见到过,不怕的。前个月,美国农场主们还聚众烧死了一个黑人,闹得很厉害,我也是在游行里去的港口。”
傅侗文把领带还给对方:“物归原主。”
他方才走得急,在一楼接了电话就走,身上是被撕扯坏的衣服,干净的西装衬衫都在箱子里,来不及熨烫,只好临时借用老友的。衬衫和大衣来自谭庆项,领带来自周礼巡。
“光是道谢可不行,你要告诉我去见了谁。庆项喜欢卖关子,害得我猜到现在。”
傅侗文拿起那张信纸,将手探出窗口,抖落纸上的灰尘:
“是过去的恋人。”
伫立在窗边,这是他少年时候站立的地方,她应该也在这个位置观赏过窗外风景。
他道:“一个可以对我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女孩子。”
傅侗文展开信纸:
“三哥,见字如晤。假若你看到这封信,那是我同你又错过了……”
这是沈奚北上前留下的,多年后终于到了他的手里。那时她的心情、她的打算和她的忐忑,写明白的,还有没写明白的,傅侗文都能看透。
央央……
沈奚回到家,房东太太跟她上了楼。
从医院外的打闹说到了房东那个在银行就职的侄子,劝说着沈奚周末和对方见一面。平时的她还能应付两句,今日实在没心情,草草敷衍着把人送出门。由于傅侗文的“没胃口”,她也没吃多少东西,送走房东太太后,翻找出来新年时患者送来的奶油饼干充饥。
饼干盒子上是一幅西洋画,花园洋房。
她吃一会儿,想到他过去说要在山东买一幢洋房,再吃一会儿,又想到初到纽约时饿得不成样子,翻找出巧克力填肚子,事后在信上讲给他听,就收到了当年还是稀罕物的夹心巧克力。
她拿起玻璃杯,一口口喝着冷茶。
搁下杯子,将书桌上的台灯“啪”地一关,在书桌上趴了会儿,迷糊着睡到手臂全麻,再醒来已是凌晨一点。这么晚了?她的脚在书桌下寻找拖鞋,不晓得被自己睡着后踢到哪里去了,踩到的地方都是地板……电话铃突然响起,炸开在耳边。
她被震得完全清醒了,来不及再找拖鞋,提起听筒:“你好,我是沈医生,是什么病人?几号床的?还是来急诊的?”
完全的条件反射。深夜电话全是从医院来的,在护士的值班室里,医院大小医生的联系电话都贴在墙上,以备不时之需。
听筒里有着风吹话筒的动静,像在窗边。
“吵醒你了吗?”是傅侗文。
她停住,脚还踩在冰冷的地板上,保持着刚刚离座的姿势,因为听到是他,反而没了下一步的行动,停了半晌,才说:“没有,我刚好……睡醒。”
是刚刚好,不早不晚。
“我太久没来南方,不适应这里的天气,”他忽然轻松地抱怨说,“自己睡不着,却来打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