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南国雁还巢(第8/9页)

沈奚没用过这个东西,怕自己力气不足。在美国读书时,老师也曾说过截肢锯卡在骨头当中的病例,她把这个任务交给了两位仁济的同仁,讲解方法,还有可能会遇到的问题。

沈奚作为主刀医生,仁济的两位医生做助手,剩下的一个和段孟和全程在左右。

麻醉和输血准备完毕。

止血带固定,她握着手术刀,在众目下切开皮肤、皮下组织……到切断血管和神经,皮瓣上翻——

在手术室内,时间没有刻度。

骨头锯断的声响,像锯在他们每个医生的身上,两个在骨科方面从未有经验的医生,在沈奚的理论指导下,锯断股骨。成功离断病肢的一刻,段孟和带头击掌感谢,感谢几位医生的合作,完成在这间手术里第一例成功的截肢手术。

离断病肢后,沈奚继续缝合。

到手术完成,已经是后半夜。段孟和第一个危险推测的难关过去了,傅侗临没有死在手术台上。沈奚第一时间让护士去自己的办公室通知傅侗文手术成功结束。

她陪着傅侗临去了病房,观察伤口渗血情况。

病床旁原本是住院医生交接班看护,但这里除了她,没有人知道截肢手术后的并发症如何处理。她就守着病床,寸步不离。

起先是大出血,后来是血肿,到术后四十八小时,她都没合过一次眼,一刻没离开过病床上的傅侗临。两个住院医生陪在她身边,年轻力壮的青年熬不住了,还会稍休息一会儿,她和另外一个为了帮助彼此清醒,开始轻声聊着,聊两人彼此学医的经历,聊到一个醒了,换人打瞌睡。

唯独她醒着,像被上了发条的人偶。

七十二小时后,进入她经验里的术后感染高发期。

往日,沈奚最怕的就是这个阶段,最无计可施也是这个阶段,药能用的都在用,余下的只剩命运。病床上的男人头脑不清醒,并不知道自己被截肢,还在喃喃说右脚很疼……

她轻声安抚着,用手掌给他的发根抹去汗。

身后,一个人走近,是段孟和。

从术后她就没见过他,猜想是其他的病人有状况,他去处理了。

“傅侗文父亲,”段孟和停顿半晌,说,“今早去世了。”

……

沈奚以为自己幻听。

脑子是蒙的,下意识看床榻上的傅侗临,可心中浮现出的却是傅侗文的脸。

怎么会……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里亲弟弟还在危险期,那里久病的父亲就去世了。

“他已经离开了医院,去公馆安排后事,这是他让我告诉你的。你暂时联系不上他也不要急,”段孟和说,“等傅侗临这里情况稳定了,他会来医院。”

“好……谢谢你。”

段孟和盯着她看了会儿,有满腹的话要说似的,最后不过一句:“我这几天在医院宿舍里,你可以随时找到我。”

病房恢复安静,沈奚看窗外,日头正盛。

傅家式微,但也曾是个大家族,丧事必是烦琐,再加上傅侗文如今势力正如这日头,借着这丧事来结交攀附的人也不会少,他一定会很忙。沈奚在这方面丝毫经历都没有,唯独丧父之痛体会过,担心他的身体,也无计可施。

幸有老天庇护,在术后第三天的夜里,病床上的人终于有了清醒的时候。

沈奚做了准备,要对他进行心理上的疏导,可他对自己被截肢的反应完全不在她的预料之内。他盯着自己缺失的地方愣了足足一分钟,就接受了事实。在这一分钟里,他想过什么?沈奚猜不到。

在战场上看过无数战友兄弟尸骨横飞的军官,早对失去躯体的一部分习以为常,甚至还在脸色苍白地对她笑:“是嫂子救了我一命。”

言罢,又说:“我想见一见三哥,方便吗?”

沈奚犹豫了会儿,笑说:“你还在术后感染的危险期,再过七日。”

再等等,他刚才历了他的生死劫难,等平安度过危险期,再告诉他父亲病逝的事。

傅侗临看似平静地答应着,到后半夜,她和医生换了班,凌晨三点进了病房,看到他赤红着双眼出神,在她出现时,他把头掉过去看窗外。本想用看夜色的借口遮掩,可从他病床的方位来看,目之所及只有拉拢的窗帘。

“是要看月亮吗?”沈奚在他尴尬时,“哗”的一声,把窗帘替他打开。

傅侗临低低地“嗯”了声,感激她给了自己掩饰的机会。

术后第十日,脱离了感染高危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