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涵妮(第9/58页)
“你在这儿做什么?”涵妮问,她不再畏惧他了,相反地,她脸上有着单纯的亲切。她向他走了过来,在他面前的一张矮凳上坐下来。用手抱住膝,她开始好奇地注视他,他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坐在楼梯的台阶上,像个傻子般动也不动。
“我在听你弹琴。”
“你听了很久吗?”
“是的,几乎是你刚刚开始弹,我就坐在这儿听了。”他说,盯着她看,他无法把自己的眼光从她脸上移开。
“哦,”她发出一声轻哼,脸陡地发红了。看到那过分苍白的面颊上涌上了红晕,竟使孟云楼有阵心旌震荡的激动。“你笑我了?”她问,“我弹错了很多地方。”
“是吗?”孟云楼说,“我听不出来。”这倒是真话,他的音乐修养绝对无法挑出她的错误来。
“如果我知道你在听,我会弹得好一些,”她微笑了,忽然有些羞涩,“不过,如果我知道你在听,我就不会弹了。”
“为什么呢?”
她抿着嘴角一笑,那样子像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不谙世事的,楚楚可怜的。
“我从不弹给别人听,我是说弹给——客人听。”
“我不是客人,”孟云楼的声调竟有些急促,他发现自己急于要获得这女孩的信任和友谊,“我要长住在这儿,你看我会变成你们家的一份子。”
她又笑了笑,不胜娇怯地。然后,她站了起来,用手抱着裸露着的手臂,瑟缩了一下说:
“我冷了。”
真的,窗子开着,夜风正不受拘束地吹了进来,带着点凉意。冷吗?应该不会,夏季的夜风是令人舒适的。但是,他看了看对方裸露在外的、瘦弱的手臂,就有些代她不胜寒怯起来。
“要不要披上我的衣服?”他问,站起身来,解下晨衣想给她披上去。
她迅速地后退了,退得那么急,使他吓了一跳。她瞪大了眼睛望着他,显出一股惊慌失措的样子来,她的手又习惯性地握住胸前的衣服,嗫嚅地说:
“你——你干吗?”
“对不起,”他收回了衣服,为了自己让她受惊而感到非常不安,他从没有看过像这样柔弱和容易受惊的人,“我只是想给你披一下衣服。”
“哦,哦,”她镇定了自己,可是,刚刚那种柔和与亲切的友谊已经没有了,她抬起眼睛来,悄悄地扫了楼梯一眼,以一种淡漠的语气说:“我要上楼了。”
孟云楼仍然站在楼梯口,换言之,他挡住了涵妮的路。他想让开,让她走去,但,另外有种不情愿的情绪,近乎依恋的情绪却阻止了他。他的手按在扶手上,无形间拦住了她。
“为什么到现在才见到你?”他问,凝视着她,“为什么他们要把你藏起来?”
“藏起来?”她仰视他,眸子里带着天真和不解,“什么藏起来?”
“你。你看,我到你家大半天了,你没有下楼吃晚饭,又没有来喝咖啡。”
“我在睡觉。”她轻轻说,“我睡了一天,所以现在睡不着了。”
“我也跟你一样,下午睡了一大觉,现在睡不着了。既然睡不着,何必急着走昵?在房里没事干,不是很无聊吗?”
“真的,是很无聊,”涵妮点着头,他似乎说中了她最怕的事,因而也瓦解了她脸上的淡漠。“非常非常无聊,有时,一整天又一整天地,就这样子过着,除了弹琴,我不知道做什么。翠薇只是偶然来住一两天,她很耐心地陪我,但是,她那么活泼,一定会觉得厌气的。”
“你没有念书吗?”云楼惊异地问,这女孩在过一种怎样的生活呢?他奇怪杨子明夫妇是在做些什么,要把一个女儿深深地关闭起来。
“念书?”涵妮微侧着头,欣羡地低语,然后低低地叹息了,“很多年前念过,很多年了。”她微微地眯起眼睛,似乎在回忆那很多年前的日子。接着,她轻轻一笑,在楼梯上坐了下来,弓起了膝,她把面颊倚在膝上,样子娇柔动人而可爱。“我也过不惯那种日子,人多的地方会让我头晕。”
孟云楼审视着她,带着不能自已的好奇与关怀,她的皮肤那样白晳,白得没有丝毫血色,那对眼睛又那样黑,黑得像夜,这是怎样一个女孩?孟云楼有一些明白了,这根本不像一个实在的生命,倒像是一股烟,风一吹就会散掉的一股烟。看她倚着栏杆,静静地坐在那儿,蜷曲着小小的身体,看起来是弱不禁风的。她怎样了?最起码,她不是个正常的少女,她可能在一种神经衰弱的状况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