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画家之章(第12/23页)
从低矮的住家当中伸出去的小路远方传来了海的气息,不过并看不见大海。他们在夹带着潮汐味道的夜风中向旅馆走去。观众一下子涌出来的电影院门前人潮涌动,不过只离开三百米远,行人就已经非常稀少了,再拐进旁边的小路,则基本上看不到有什么行人了。挂着大招牌的店家都关了门,整个海边村落都沉人一片黑暗之中。
回来的一路上,浦部仍然一言不发。纯子跟在浦部身后脚步沉重地走着,看上去有些疲惫。他回头看到纯子老老实实地跟着自己走,不禁觉得她有点儿可怜。她不过就是回应了那些渔夫的欢呼声而已,没必要真的生她的气吧。纯子不过就是闹着玩儿罢了。就为了这么点儿事儿跟她生气,自己也太没大人样儿了。浦部想对她说点儿什么,可是只有两个人走在这寂静的夜路上,反而觉得不太好开口了。
旅馆的正门已经拉上了帘子,不过还没有上锁。他们并排脱好木屐,沿着正对面的楼梯上了楼。走廊两侧房间里的客人似乎还都没睡,从纸拉门的缝隙间透出丝丝灯光,各房间里也不时传出说话声。
房间里服务员已经为他们铺好了被褥。在十张榻榻米的房间里,两套被褥头朝里并排铺着,中间大概拉开了五十厘米的距离。浦部脱了衣服,坐在炕桌前点燃了香烟。纯子则坐在梳妆台前整理着头发。
浦部已经决定原谅纯子了。在电影院里生的气,随着这一路走来也已经消得差不多了,而且一会儿还要和纯子肌肤相亲,再这么生着气也不是事儿。无论再怎么说,纯子毕竟听话地跟着他到这么偏僻的乡下来了,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一个刚刚十七岁的女孩子唯一能够依靠的也就只有他这么一个人而已。
他想招呼一声正在梳妆台前摆弄头发的纯子,靠近过去跟她说声“我没生气”,可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
“老师,您想不想喝茶?”
最后还是纯子先开了口。
“是啊,想喝口热的。”
“那我到下边去要点开水来。”
终于被解放了似的,纯子高高兴兴地站起身,走出门去。听着纯子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浦部以为肯定是纯子对自己在电影院里的行为感到后悔,现在又想来哄他开心了,不禁感到有些哭笑不得。
浦部这样想着,刚躺到被褥上,就听到伴随着一声尖叫传来有人滚落楼梯的声音。
“怎么了?”
随着话音,人们都跑到了楼道里。浦部也把和服睡衣的前摆拉紧,拉开了纸拉门。楼道里的那些人已经一起朝楼梯口跑去了。
“有人摔倒了。”
“是个女孩子。”
客人们顺着楼梯跑了下去。躺在下面楼梯口那儿的人正是纯子。在楼下老旧的油黑铮亮的地板上,身穿白色衬衫、红色裙子的纯子就像被钉在那里的蝴蝶标本一样伸展着四肢,一动不动。
浦部慌慌张张地跑下楼梯,把纯子扶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造成了脑震荡的关系,只见纯子闭着眼睛,微微张着嘴,一句话都不说。
楼上、楼下所有听到动静的人都跑了出来,很快把浦部围在了中间。
“没事儿吗?要不要请医生来?”
“拜托您了。”
浦部朝旅馆的主人点头施礼,请他帮忙叫医生,自己则用双手抱起纯子。
“赶快让她到房间里休息吧。我马上就去帮你拿凉毛巾。”
“麻烦您了。”
请跟在他身后的人帮忙拉开门,把纯子放到被褥上。这时浦部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卷入到一场大麻烦里了。
浦部此次临出门前只告诉妻子自己要到积丹去写生,并没有说要带纯子一起来。也不知道纯子是怎么跟家里人说的,她母亲倒还罢了,可如果这件事被她那位以严厉著称的教育家父亲知道了,那问题可就严重了。自己在旅馆的登记簿上是把自己与纯子的关系登记成“父女”俩的,如果出了事,那么他们在同一个房间里就寝这件事也就瞒不住了。不对,现在不是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
纯子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呢?看她还在呼吸,体温也很正常,肯定还活着,可是她现在闭着眼睛,四肢无力,软绵绵地躺在那里,浦部也弄不清楚她是只碰到了头,还是造成了颅内出血。
“给她敷一敷吧。”
旅馆的主人端着一脸盆水、拿着毛巾走进房来。
浦部连句道谢的话都忘了说,赶紧拧干了毛巾。
“打扰大家了,这里已经没事儿了,大家都回去吧。”
旅馆主人请那些站在门外的客人们都回房休息去了。浦部看着纯子,把拧好的凉毛巾敷到纯子头上,想是要摆脱心里的不安似的闭起了眼睛。
浦部忽然感到很后悔。为什么要两个人一起来这里?干吗要让纯子一个人到楼下去要什么开水?为什么偏偏要来到这种地方?虽然他也搞不清这件事到底意味着什么,不过有一点他是清楚的,那就是他做了件无可挽回的蠢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