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夏花绚烂(第11/14页)

她含糊不清地“嗯嗯唔唔”了很长时间,像是为了向他证明自己还在。

那一连串没有意义的音节也非常低弱,稍不注意就会被风吹散。

最后韩屿接过手机,补充一句:“你最好快点回来,她……”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挂掉电话时,萧寒的手一直在发抖。

他不由自主地去想何冉究竟想跟他说什么,但是又怎么可能猜得到。

时间过得无比漫长,他保持着僵硬的坐姿在床上一动不动。屋外的雨逐渐无声无息地停下来了,窗户上爬满了一条条扭曲的泪痕,模糊了视线。

萧寒缓慢伸出手,一笔一划地在窗户上写出个“冉”字。

八点之后,泉泉和老太太陆续熄灯歇下了。萧寒毫无睡意,可身体到底承受不住多日的奔波劳累,需要休息,后半夜他还是在困意的趋势下合上了双眼。

不知睡了多久,夜深人静时候,他隐约感觉到有一双手在温柔地抚摸自己的脸庞。

那种触感很虚幻,却又熟悉至极。不知是谁在他的耳边轻声低语,仿佛隔了层纱,听不清切。

萧寒皱紧眉头,努力地想要听清一些,那双手却开始缓慢地离开他的脸。

他本能地伸出手想抓住什么,但却无法阻止注定发生的。那双手正一点点地从他的掌心中抽离,一起带走的是某种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他越是患得患失,那种感觉就越发强烈。那双手冰冰凉凉,似有若无,他什么都抓不住,最后只能乱抓一通。

曾经的温柔一点点淡化、离开,最终消失在寂静的黑夜里。

萧寒从噩梦中惊醒,猛然坐起身,出了一头的冷汗。心脏跳得飞快,快要冲破胸腔的枷锁。

急欲求证什么来消除这种不安,他急急忙忙地拿起手机,颤抖的手指拨出那个号码。

单调的嘟音在沉默的屋子里循环,漫无止境,一颗心就这样悬着。

不知多少个四十秒过去,还是无人接听,自动挂断。

这似乎已经是一种答复。

萧寒下了床,趔趄几步,跪倒在地上。

他怔怔地抬起头,望着黑漆漆的窗户,那个“冉”字已经不在了。

凌晨三点,被称为witching hour。

这是医院死亡几率最高的时间。

何冉走得并不安静,整间病房的医生和护士都为了她心惊肉跳的。

走廊外,韩屿大发雷霆,放下狠话,“救不活她,你们都别想在这里干下去了!”

杨文萍按住他的肩膀,轻声安抚道:“别紧张,不要给他们太大压力。”

韩屿又怎么听得进去,他愤愤一脚踢在墙壁上,整栋楼都为之撼动。

他用力坐下来,十指交叉嵌得紧紧的,一双眼睛瞪得凶神恶煞,谁都不敢看他。

其实他也清楚万万不该责怪医护人员,一条悬危的生命正捏在他们手心里,他应该万分感恩戴德地央求他们才对。可即使明白这道理,他还是克制不住暴躁,仿佛只有通过这种极端的动作才能稍微减轻他心理上的负担。

病房的门紧闭着,隔绝开两个世界,这边的人提心吊胆,那边的人生死未卜。

走廊里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气敛声,一颗心揪紧。

隐约能听到病房里面抢救的动静,医生和护士的对话从来没停过。

“肾上腺素一毫克静注。”

“准备除颤,两百焦耳。”

“充电完毕。”

“两百焦耳,一次。”

“没有自主呼吸。”

“两百焦耳,第二次。”

“不行,没有反应,继续。”

“加到三百焦耳,快!”

“……”

这些声音都渐渐远去,变得模糊。

最后只剩下心电仪的警报声不停在耳边回响,频率越来越急促,快得人心如擂鼓。

不知过了多久,从病房里传来一声长久的“嘀——”,就像一道划破长空的流星,那样突兀、尖锐、刺耳。

医生和护士们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一直绷紧在心中的那根弦猛然断裂,韩屿再也忍受不住,猛地破门而入,冲着床上的人大吼:“何冉你不准走!!”

身体仿佛一半迈进了阴间,一半却还被羁绊在阳间。

弥留之际,何冉感觉到有强烈的电流穿过自己的身体,有人在用力按压自己的胸口,有人在不停地摇晃自己的肩膀。

可那副身体似乎已经不属于她了,变得沉重、笨拙、无法驱使,她不能给出一丝回应,哪怕只是一点点微弱的回应。

她的思想无法集中,意识正在一点点消散,从她的躯壳里硬生生、血淋淋地剥离出来。无尽的黑暗朝她侵袭而来,即将吞噬一切。

她就快忘记这里是哪儿,就快忘记自己正在做什么,就快忘记身边的一切,甚至记不起来自己是谁。

可脑海里唯独有一副画面挥之不去,是一个男人站在夏花绚烂里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