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停杯投箸不能食(第2/3页)

茅焦觉得自己要死了,他觉得自己已经死了,他觉得今天他走不出蒙府就会被灭口的。

白舒却浑然不觉茅焦的焦虑:“你且问问你的王,那赵偃待我可薄?那赵迁待我可薄?我既能够在他手下做那些小动作,我既然能够枉顾他对‘雁北君’的封赏,我既然能够忽视他一次又一次的征召中与他君臣离心,走到今天这互相背叛的局面,又如何不会背着他嬴政做这些事情,又如何不会——”

桃花眼微微眯起,像是凝视着情人的神情,嘴里吐出的却是冰冷的嘲讽和不屑:“——像是对待赵王一般,对待我的新主?”

这话茅焦没法回答,因为在他看来雁北君就是这样的人。他会如同对待赵王一般,在秦王政看不到的地方做自己的小动作,他会枉顾王令,他会像如今身处秦国一般,当出现更好的选择是他会背叛而并非誓死追随。

若是他,在一开始就不会试图招揽这位雁北君。

“将军不会,”眼瞧着问题逐渐走向了茅焦控制不了的地步,嬴政小步上前插入了两人中间,“将军不会如同对待赵王一般,对待秦王。”他说的太过肯定,以至于白舒就这样任凭他拉开了自己,拉开了与‘尉缭’之间的距离。

“嗤,你倒是替你们王上做了个不得了的判断啊。”

“将军若是真的会这样做,又如何会如此坦荡的在他人面前,提及这样做的可能性呢。”如绕口令一般,‘蒙毅’笑着摇头,“正是因为将军并不打算这样做,所以才会坦荡的将此事拿出来说啊。”

有些事情茅焦说不得,但是嬴政就没有那些顾虑了:“便是将军不服赵王,也未曾真正做出伤害赵国之事,不过是抗令不尊罢了。”他停顿,好似这就像是宴席上挑出了盘子中不爱的食物冷置在碗里一般,小事而已,“是赵王不懂得珍惜将军。”

“他们不懂得将军,将军负了他也是理所当然之事。”他紧盯着白舒,言语中尽是试探,“将军不过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将军只是做了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所以将军的言行——从未背叛。”

“你莫不是疯了?将徐夫人交与秦国,分裂了边关与王都,甚至抗令不遵,桩桩件件哪个是有助于赵国之利?”这一瞬间,白舒赵将与‘蒙毅’秦官的身份如若对调,“你们家大王知道你刚刚替他做了个不得了的判断么?”

“那是因为将军心中,赵国并非是赵王,而是生活于赵土的赵人吧。”嬴政看着白舒这样的反应,却笑了出来,他笑得很灿烂,如孩童找到了自己丢失的心爱玩具,如雨后初晴彩虹绽放的天空,“所以他们都不懂将军。”

“将军要的,从来不是君主安好,而是天下太平。”嬴政停顿,与之相反的是他越发坚定的语气,“将军要的,是活着的意义,是死得其所的安息,而并非一辈子的碌碌无为,更不是可以被取代的存在。”

白舒愣住了,他看着蒙毅,直愣愣的,如同在看一件珍奇。

直至此刻,嬴政心中一直以来的猜疑终于落地。他的格格不入,他的独一无二,他的似曾相识:“百年之前,我们脚下这片土,不还叫做周么?七家分周,周覆商。(第五章 阿舒和小政的对话)”

嬴政笑了起来,对面雁北君的容貌逐渐与当年那个站在树杈上掐着腰,对他耀武扬威的孩子相容。时隔近二十年,他终于见到了幼时唯一让他牵挂,想要再遇的小伙伴,而他的小伙伴,也从未让他失望过。

一如那年于野熊掌下他的话,他在前行,阿舒也从未停下脚步。只要他去找,只要他去听,永远能够看到他站在不远的地方。他或许不再是当年那个令他心生向往的太阳,却依旧是渺渺人群中唯一能够让他想要倾听的存在。

至此,所有谜团皆以解开。

为何雁北君心中没有国家之念,为何他明明身为赵将却愿意相助于秦人,为什么廉颇走后他没有一并同行,为什么与秦王政的那张名为‘纸’的物件上会有那样的要求。

因为他不是赵人,因为他自幼流离,因为他见过太多百姓的卑微,因为他体会过太多的无可奈何。因为他从来只有一个人,因为他是白舒,是这个天下最特别的存在。

‘我要成为这样的人。’身处他国的质子当年许下了这样的愿望,‘我要成为当他人提起我的时候,对我爱着,敬着,仰慕着,崇拜着,充满了惊叹和赞慕的存在。’

“你想要的,是天下的一统。”嬴政眼神炯炯的注视着白舒,“你想要的,是无可取代。”

‘我要成为当世人看到我,便会敬畏我,仰望我,甚至恐惧我,高高在上无人可践踏的存在。我要成为这天下至高无上的王,成为阿舒嘴里那个流传千古,后人人人为我所作为而惊叹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