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庆长 一座消失的桥(第8/10页)



  他说,也许9个小时左右路程,会延长为14或16个小时。但他尽力以最快时间抵达。他让她把旅馆名字和地址告诉他。他将接上她,直接开回省会,然后搭飞机离开。

  她略有迟疑。他说,不必担忧,我可以应对路面状况。你只要相信我,庆长。我来安排一切。

  他说,你只要相信我,庆长。他不知道。她从窗台上轻轻跃下,于黑暗中摸到球鞋把它穿上的那刻开始,已为他驯服。

  很久之后,他询问她,你爱过我吗。庆长。

  在他很多次说我爱你的时候,她沉默无语。即使明显感觉到他语气末尾某种期待,期待她回应,给予同等表达和肯定。这种表达,对他来说,如空气一般充沛而自然的需求,但她从未满足过他。为此,他们有过一些激烈冲突,仅仅因为她不愿意说我爱你。

  在西方,丈夫会因为妻子不说我爱你而提出离婚,可见他们对这句话的注重及日常表达的频繁。对她来说,她可以用行动付出,但难以做出轻率的表达和承认。也许自幼小时开始,没有受过这种情感方式的训练,没有习惯。他的其他女人也许可以做到,冯恩健,于姜,或者Fiona。但她们都不是周庆长。庆长的生命里,感情是一种殊遇。之后,她对他有过欢专门的解释。在次彼此挫折之后的电话里。

  她说,我们对爱这个字理解不同,不能在同一个层面上互换。你所说的爱,是指那种身心的欢悦欣赏爱慕。而我理解中的爱,不属于这个人世,也不只属于现世当下,更不限于男女之间。即使失去生命和躯体,也依旧存在。它是高远的,超越的,突破概念和局限的。对我来说,无从说起和表达。你称之的爱和我称之的喜欢,应该是同等概念。它了汪具备对等属性和份额,没有谁多,没有谁少,没有轻重浓淡。也许你因此无法理解我对你的感情。也许你本来就无需理解。我对你有真实的情感,但那不是我爱你这三个字所适合表达的。这不是我们的沟通方式。

  也许是一种故意退后。一种自我保留和保护。她自己也在怀疑,她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长篇理论。这本应是一种不需要任何定义的感情。她向往和爱慕他,无可置疑。只是不愿去辨别它的长久,或者辨别的时间还未抵达。她难以交付出自己。承认,交付,意味着将由他来控制和处置她的一部分自我。她不愿失去这自由。宁可背负着它,也要做到自己掌握。

  他经历过那么多女人。他从不对她隐瞒他过去以及现在时态里的女人,坦白情爱大袍里里外外的褶皱和暗藏,来回抖动翻转,让她察看翻阅。不隐藏,不虚饰。他身上带给她愉悦的部分,都可以与人共享。他不是一个深邃隐匿的矿藏。他是一个赏心悦目的公园。

  她拒绝做他信手捻来的标本,被放置在管理妥善的花园之中。

  她的感情,是生长在海拔4500米高山之上的野生鸯尾,开在针叶林的溪边湿阴地上,大片蓝白花朵,茁壮静谧。不是盘旋热闹的蝴蝶丛中的一只,扑动翅膀流连于春日艳阳花丛当下。大部分时间,她灵魂里的那些花朵,只能独自消亡在高处的寂寞中,自生自灭。没有谁见到过它们的美。如果,你要得到我,请攀越高山来与我邂逅。她亦步亦趋,边走边退。

  他尝试付出很多时·间和精力来破解这个谜题,说,会否有一天,你放下全部义无反顾去爱我。庆长。如果你信任我,为我打开你全部,你就能够突破自我。她想了很久。她想她做不到。她做不到把自己交给他,就如同做不到当下此刻想象能够失去他。这是纠缠一起的意志,像一把双刃匕首,翻转任何一面朝向对方,就会有同样锋利的另一面朝向自己。

  他显然对这样的解释不会觉得满意。她也从不说明。

  第二次见面。冰天雪地穷乡僻壤的乡村旅馆。

  雨雪已停止,天色放晴。他在夜晚8点多抵达东溪,说,我查过地图,此地到瞻里两个小时路程。我们晚上可否住到瞻里,明天从那里出发。想去看看那座桥。她说,恐怕不可以。瞻里的交通状况,会比县城过来的路况糟糕百倍,大部分是逼仄弯曲山道,现在又是冰雪封冻。这段时间根本没有从里面出来的车子。他面露遗憾,但不勉强,说,也好,不能耽搁你回上海,你还有工作。

  他说,我把你寄给我的明信片框起来,放在办公室书架上。每天都能看到。这桥真美,我有预感,也许将不再有机会亲眼看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