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信得 看不见的存在(第5/9页)
她说,我觉得不需要任何人,而在不断反复循环一种感情模式:沉溺,抽离。抽离,沉溺。我一直想知道,情感与性,背叛与归属,放纵与安全,禁锢和逃离,这种种共存之中哪些更趋近爱的本质。反复做出试探,执拗需索论证。我想知道为什么我们无法独自存在于世,却又无法与别人真正的相爱。爱是什么,我不知道。我希望自己找到证实,证明,我希望能够得到更为强悍和明确的结论。
29岁,Ian有了婚外恋情。他由万象俊美开朗的年轻男子,变成肩负责任的丈夫和父亲,此间即使有着种种不甘愿,依旧单纯地恋慕她,照顾她,跟随她,陪伴她。结婚5年,尽最大努力做到他能够提供的最终。但男人终究会有疲惫时候,对她反复怀孕分娩的身体感觉疲惫,对她深邃幽暗不动声色的心境感觉疲惫。始终无力控制他们之间的局面,从未在她这里得到呼应。
有时他坐在电视机前看体育比赛,吃薯条,喝啤酒,独自大呼小叫自娱自乐,最终在沙发上沉沉睡去。电视屏幕余留着亮光和噪音。他的年轻面容健壮身体日益荒废。强烈粘实的肉身联结,在时日延续中以重力般惯性下坠,渐渐沦落冷淡,而彼此内心起初就从未搭建过桥梁,始终疏离隔膜难以靠近。她从孩子睡房里出来,给他盖上一条毛毯,顺手抚摸他汗湿头发,心里想,他们给予对方的渐渐只是怜悯。即便如此,却无力互助。
恋情对方是他的公司同事。30岁本地女子,还未结婚。从他开始穿上风格迥异的新衬衣,标牌未拆,独自在卫生间一边刮须一边轻声哼唱歌曲,她即洞晓他变化。旁观他开始频繁出差加班,其实是与女子一起去度假,在酒店留宿。她佯装不知,放任他陷入沉迷在刺激、活跃、新奇、同质的情感之中。他有时愧疚,有时消沉,有时暴躁,有时讨好。如此一直反复无常。
她试图判断他是否因此会想离开家庭。如果他想要离开,她和两个孩子该作如何安排。但即使如此,她保持镇定,在他面前从不表露。持续半年之后,她确认要拿出行动证实直觉。在一次他例行提出两天公差之后,她跟踪了他。
她把孩子们托给上门的代看人员,跟踪他们一天的安排。在海边沙滩日光浴,裸身嬉戏,晚上烛光晚餐,去酒吧喝酒,又换了一个酒吧喝酒。直到回到酒店。等他们关上房门,她轻声走过走廊,站在房门边上等待。激情勃发的声响传送出来,隐约的笑声和尖叫。她屏息站在那里,心想,如果他能够得到喜悦满足,她可以放手。她并不认为在这段关系里,她的立场处于他的对立面。他们的婚姻渐渐走回到陌生人的原点,各自都有无能为力的缺陷所在。致命的是,这缺陷他们无法依靠对方互补,而只是逐渐认清并使它凸现。最终它成为一个分界线,让他们意识和理解彼此完全陌生的本质。
她把他变成一个在电视机前喝着啤酒入睡的男子。她成为养育两个孩子的母亲。在琐碎劳顿的主妇生涯中,每日辛劳操持家务朴素忍耐,每周一次独自出门,焕然变化成另一个女子衣锦夜行,如同少女时百无禁忌。否则她就会觉得被庸俗现实彻底湮没,身心无法勃发出生机。这分裂的生活又如何自治。当下只觉无限疲倦,再无力气踏出前行或后退的一步。坐下来,靠着门闭上眼睛,试图获得安睡。
睡了多久,几个小时,几十分钟,不知道。醒过来浑身冰冷发硬,封闭的环形走廊,照明灯光星星点点洒落。没有窗口可以看见天色变化,但她感觉已是凌晨。内心有无限寥落洞明,如同少年时独自在空旷房间里醒来,猜测失踪的贞谅是否回返。如同手里捧着一面镜子,小心翼翼,背负难以置放的重量和易碎的前景。安静下来,反省和回望一路选择,原来是一次机会。给心摁上最为切实笃定的一个长铁钉,这样能够在现实中彻底沉默。才能让自己平静。
仿佛是多年生活带来的灵敏感应,突然房门打开,他穿着酒店浴袍出来探望。见到坐在门外地毯上的她,极为惊惧,两个人顿时僵持无法动弹。她支撑身体从地毯上站起来,眼神安宁地看着他。无话可对,心如止水。对他轻轻摆了一下手转身离开,当晚直接开车3个小时回到家里。
次日黄昏,男子回来,神情憔悴。她什么也没说,在厨房里给孩子们做饭。吃完饭收拾餐桌和厨房。让他们洗澡。讲故事唱歌哄他们入睡。忙完一切。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在客厅沙发上打开电视体育频道。她走进卧室,看见他躺在床上,空气中都是酒精的气味。他喝了烈酒,但还没有喝醉,也许只是想感觉舒服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