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庆长 这里如此之美(第5/15页)
这种种日渐认清的现实,能够以单纯的充沛的剧烈的爱来做出弥补和替代的吗。他们都已知晓,爱不具备这种功能。爱也许是祈祷和幻象。爱不起实际作用,也没有生活中妥协和维护的功效。爱最终成为一面镜子,只用来辨析真实自我。爱让现实无处可避,凸现出任何幻象和借口都无法覆蔽的真相。
他们在这段关系里,找到的只是真相。
圣诞节前夕,他对她说出一个消息。于姜怀孕了。
与他在一起的5年,冬天总有特殊记忆。第一年冬天,她去瞻里,遭遇雪灾,他不顾危险来接她回去。他们重逢于冰天雪地的异乡,在寒冷简陋的房间相拥而眠,做出今生识别的确认。有一年冬天,她在高山之上的村庄,在凌晨冻雨连绵的木楼里醒来,梦中他的面容逼近丝丝分明。有一年冬天,他们在临远餐厅里吃晚饭,他敞开心扉说出承诺决定带她离开。这一年冬天,他告诉她,他让于姜怀孕。
于姜在北京并不缺乏异性伴侣,作风大胆,圈子混杂,但他对这件事情迟疑不决,是在确切日期里,他的确做了与此相关的事情。他去北京的一星期,一直住在她的别墅里。他没有抵挡她的哭泣和缠绵,他也不觉得这是一件违背内心原则的事情。对性爱他持有开放态度。以前于姜吃避孕药避孕,他从不操心。他们久别重逢。所有机缘时间应对无误。她年轻身体活力充沛,他令她再次怀孕。这是第3次。
他当然知道这是一步即错的事。这个17岁跟随于他的少女,现在25岁。她第三次怀孕,不会再轻易去流产。于姜把青春美好的8年光阴搁置在这个男子身上,希望跟他有婚姻有孩子,期待时久日长,从未放弃。她的身体也不能再受伤害。所以他的第一个反应是要失去庆长。他非常害怕。他说,不要离开我,庆长。我会说服她去流产。
庆长说,你爱她吗。你诚实回答我。请你说实话。
他说,不。我不爱她。我只有你一个。庆长。这就是我的实话。
那你为何这样对待我,又这样对待她。
一切都是她的要求。我没有拒绝。我不愿意伤害她。你知道,在当时的情形下……
她截然打断他,你如何再为你自己自圆其说。你为何总是把责任推卸到你的女人身上。为什么你始终都觉得自己没有任何过错。
他说,不要离开我,庆长。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
深夜,他再次被来自北京的电话催醒。对方哭泣不止。他走进卫生间里,关上门,说话良久。有激烈的怒吼,也有低哀的请求。一直持续,纠葛不清。约打了一两个小时,终于出来。她坐在床边,没有开灯,忘记穿上一件衣服,只觉得浑身冰凉。他走过来,跪在她的腿边,把脸埋在她的膝盖上,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她伸出手,抚摸到他头顶的头发,这厚实的圆乎乎的脑袋。虎头虎脑的脑袋。她抚摸着他,沉默不语,对他与女人之间的戏剧场景已麻木无情。连失望也不再存在。
他说,庆长,她说要自杀。请你给我时间。请求你。给我时间,我来解决这个问题。我明天一早要去机场,必须再去一次北京。
他抱住她,他要她,试图用肉身来作出抚慰。她拒绝,她的身体僵直冰冷,他无法进入,无法使她柔软暖和起来。她说,我已失去对你的性欲。无法再与你做。我的心和身体,现在就跟岩石一样。天快亮的时候,她惊醒过来,对着沉寂的房间轻声叫唤,清池,清池。他在她身边,醒过来,说,我在这里,我还没有走。她侧身看着他,说,你抱住我。清池。他伸出手臂,像往昔一样把她拥抱进他的怀里,脸颊紧紧贴着她的额头。她在这怀抱里再次闭上眼睛。
她轻声说,我还想再睡。我没有睡够。此刻我非常希望能够入睡。哪怕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你已离开我的身边。(文-人-书-屋-W-R-S-H-U)
她为信仰和追随这个拥抱,付出全部力气。不过想得到一个伴侣。一个茫茫世界中能够与她相守,坚定亲密的伴侣,一份可信任的真切的情感,一个内心可归属和栖息的家。如此而已。她在情感的陷落中自欺,只为满足缺损的自我。她让自己相信可以在他身上托付所有。她对这种虚空和无常抵押下赌注。
而他不过是一个俗世的男子。
在清池去了机场之后,她起身,做了力所能及的事情。
在这个临时搭建的租住地里,收拾出物品,不过是一些衣物和书籍。她与他之间从来没有过共同的建设和积累,无法获得时间能够从容携手直到白头老去。他没有给过她任何未来,只有无尽的理由、借口、推卸、暧昧。而同时,他们又为彼此付出了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