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相逢却似曾相识,未曾相识已相思(第2/4页)
于祐回答说:“唉!兄台,你也不必讥笑我,假如你身处我的这种境地,定然也会如此。姻缘前生已经注定,能得此佳人为妻,什么功名利禄,都不过是过眼烟云罢了”。
注意,于祐这段话意思的关键在于他相信姻缘乃属前生注定,好像就是相信我们常说的宿命论,相信是命运把这片红叶送到了他的手里。所以,作为旁观者,他也知道寄希望于这段情感纯属是无稽之谈,但作为当事人,他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所以他心想,“佛祖高高在上,我若诚心抱定这段姻缘,佛祖必定会从我所愿的”。
于祐为什么会这么想呢?一般人会觉得他就是当局者迷,痴心妄想而已。但我觉得这和唐人的文化心理有关系。我们知道唐代是三教并行的,也就是儒、释、道都很流行。释家,也就是佛家是讲宿命论的,这不用说。儒道两家看似不同,但追根溯源,都本出于《易》,而魏晋南北朝以来,易学盛行,到了唐代的儒、道两家这时候都有丰常浓厚的易学色彩。易学也讲命运,但不是佛家宿命论,不只是简单的命中注定。据我的研究,我认为中国传统易学的命运观其实是种系统论与信息论,它认为我们每个人、每个群体,乃至整个社会都生活在各种各样的系统之中,系统中的信息变化多样,而有些信息的变化会引发整个系统的变化,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对于那些能引发整个系统变化的关键性信息,要研究,要重视,甚至要顶礼膜拜。所以易经中的卜筮,就是用极为神秘的形式去寻找这种信息,然后对它顶礼膜拜。后世易学流于民俗,发展成了相命之学,我认为那都是迷信,都是末流。但易学本身的这种命运观还是有着它独特的价值的。当然,这一块的内容相当艰深,也不适合在这里解释过多。但于祐把这件事当作是命运的安排,也就是他把这片红叶当作是他人生系统的关键信息、关键因素来看待的。认为这片红叶会带来他个人人生系统的一系列变化。这种命运观就不是佛家的宿命论了,宿命论本质是消极的,而这种命运观恰恰会催生出积极的人生态度。所以创造这种命运观的《易经》,在乾卦里就说“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正是在这种信念的作用下,于祐拖着病体,又来到御沟边,沿着水流找到了源头。原来御沟的水流只是经过皇宫,它的源头在皇宫外面。这时,他看着御沟中顺水漂流的落叶,心中一阵阵地激动,仿佛梦想因此就会成真。他拾起一片红叶,也在上面题了一首诗:
“曾闻叶上题红怨,叶上题诗寄阿谁?流水无情何太急,红叶有意两心知”。
写完后,他把这片红叶放入御沟的上游,看着它飘飘荡荡,流进了皇宫里。
我们来客观分析一下,于祐的这种行为到底有多荒唐。第一,你根本无法知道这红叶流进了皇宫能否被人注意到。它有可能怎么进去的,怎么出来,就像学生们听课,左耳进,右耳出,这叶子最大的可能就是上游进,下游出,流入皇宫不过是到此一游而已;第二,就算它进去了,也被人拾到了,谁又能保证那个人一定是当初叶上题诗的那一位呢?第三,就算过于幸运,拾到落叶的真便是在叶上题诗的那一位,但宫门一入深如海,她又怎么出得来又怎么与你相认呢?第四,就算她侥幸出宫了,又怎么知道你这首红叶诗是谁写的,人海茫茫,又到哪里去找你呢?所以我们不难发现,于祐这一做法确实荒唐,但不要忘了,你我这样想,那都是局外人,于祐他不这样想,他想到的只有千里姻缘一叶牵,一切自有命运的力量!这就像莱特兄弟相信他们能飞,于是他们最终飞起来了一样。果然,这片红叶开始发挥它在于祐人生中的关键性力量了。
经过这次落弟之后,于祐先是怀揣着那片红叶永远告别了科举的考场,以后他再也没参加科举,要是他还一如既往地考,说不定哪天考中了,就再也没有后来的故事了。然后他像我们开头说的来到了韩泳家做家教。唐僖宗乾符元年(874),天下大旱,皇帝为了表示自己崇尚节俭,带头做个示范,于是遣散宫女三千人,以显其施政的仁厚。有一个宫女叫韩翠萍,被遣散后无家可归,于是寄住到她远房亲戚韩泳家中。
有一天,韩泳突发奇想,就跟于祐做媒,说这个韩翠萍原本也是良家女子,刚刚三十岁,比你小一岁,眉清目秀,才貌出众。而你也老大不小了,我来撮合一下,让她嫁给你,你看怎么样?要知道于祐这时候已经三十一岁了,在现在也算是大龄青年了,在古代那要算是老龄青年了,实在不能再等下去了。于祐听到这话,立刻叩谢允诺。于是,韩泳请人做媒,帮助于祐送了彩礼。一切都按照礼仪妥办,成就了这件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