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1(第6/12页)
丹蒂会时不时举起那件外套,让我们帮忙看看怎样。
“约翰,你不会再长高了,这对丹蒂来说真是件好事。”有一次她举给我看时,我这么说。
“你还没去死,这对你来说真是件好事,”他回敬我说。他对自己个儿矮心里很在意,“虽然对大家来说不是啥好事。我想要你的一块皮,缝在我外套袖子上,就在袖口那儿,我可以拿来擦鼻涕。把你放那儿最合适了,在斗牛犬或者拳师犬的皮边上。”
他拿起刀——他总是把刀带在身边——用大拇指试了试刀锋。“我还没想好,”他说,“说不定哪天晚上趁你睡着的时候,我割你一块皮。丹蒂,你觉得咋样,到时候我叫你缝那块皮?”
丹蒂捂嘴尖叫。她戴着一只戒指,太松了,她就在戴戒指的手指上缠了几圈线,线都发黑了。
“你别吓唬人!”她说。
约翰笑了。用刀尖轻轻敲着一颗崩了口的牙。萨克斯比大娘说话了:“你够了,你再说我打爆你脑袋,谁也不准吓着苏。”
我马上说,我要是能被约翰·弗鲁姆这种小屁孩吓着,还不如割喉自尽算了。约翰说他愿意帮我割。萨克斯比大娘从椅子里欠身打了他一下,就像很久以前的那天晚上,她欠身打了可怜的弗洛拉一样。在那些年里,她这样打了很多其他人,都是为了我。
约翰犹豫了两秒,好像在寻思要不要还手。然后他看着我,似乎想给我来一下狠的。丹蒂在座位上挪了一下,他就转身打了她。
“搞不懂,”他打完以后说,“为什么他们都跟我过不去。”
丹蒂哭了起来。她伸手抓住他的衣袖。“约翰,你别在意他们说的那些难听的,”她说,“还有我一直跟着你呢,不是吗?”
“你是一直跟着我,”他回答说,“就像屎跟着铲子。”他推开她的手,她坐在椅子里轻轻摇着,怀里抱着那狗皮大衣,对着针线活吧嗒吧嗒掉泪。
“别哭了,丹蒂,”萨克斯比大娘说,“把你的漂亮活都哭坏了。”
她又哭了一会儿。很快锁匠炉边一个男孩的手指被烧热的硬币烫着了,跳起来骂娘,她尖叫一声,破涕为笑了。约翰又往嘴里扔了一颗花生,把花生壳吐在地上。
然后我们都静下来,大约过了一刻钟。睡在火炉边的查理·瓦格有时抽动一下,可能又在梦里追马车呢——它的尾巴被马车轮碾过的地方有个疙瘩。我拿出牌来,玩起单人纸牌游戏。丹蒂做她的针线活,萨克斯比大娘打起了瞌睡。约翰坐在那儿无所事事,时不时瞟一眼我的牌,指点我该放哪儿。
“方块J对红桃Q,”他插嘴道,或者说,“老天爷,你真蠢啊!”
“你真讨厌啊!”我会回答他说,然后专心玩我的牌。这副牌很旧了,牌身已经软塌塌,以前有个男人因为玩牌出老千,在打斗中被杀了,玩的就是这副牌。我洗了牌玩最后一次,把椅子搬开了一点,这样约翰就没法看我的牌了。
然后,突然间,有个小孩儿在梦里哭了起来,查理·瓦格叫唤了一声,一阵风吹过,扯得火苗蹿起老高,随风飘进的雨点打在炉炭上,嘶嘶作响。萨克斯比大娘睁开眼,“怎么回事?”她说。
“什么怎么回事?”约翰说。
不用萨克斯比大娘解释,我们都听到了——一下重物落地声,从房子后门的小径传来,之后又来了一下,接着就变成了脚步声。脚步声在厨房门外停下,一秒的沉寂,然后,传来缓慢的、沉重的敲门声。
咚——咚——咚,就像那样,就像戏里演的,鬼魂归来的敲门声。这不是小偷敲门的声音,他们敲门是既轻又快的,一听就知道是什么事。现在这声音,完全听不出所以。可能不是好事。
我们都这么想。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萨克斯比大娘伸手从摇篮里把小孩抱起,紧紧搂在胸前谨防他哭出声,约翰跑去按着查理·瓦格并捏住了它的嘴。锁匠炉边那两个男孩大气都不敢出。易布斯大叔悄悄说:“你们谁约了人来?小伙子们,把东西收起来。别管什么烫着手指了,这要是条子,我们就死定了。”
他们开始捞起那些金币,还有熔下来的金,用手帕包起来塞进帽子里或者裤袋里。其中有个男孩——他是易布斯大叔的大侄儿,叫菲尔——迅速跑到门边,背贴墙站着,手插在衣袋里。他已经在监狱里关过两次了,发誓绝不会去第三次。
敲门声再次响起。易布斯大叔说:“都收拾好了吗?好了,镇定,孩子们,镇定。苏,亲爱的,你去开门好吗?”
我又看看萨克斯比大娘,见她对我点点头,我就走过去,拉开了门闩。门猛的一下打开了,差点打到了我,菲尔还以为门被撞开了。我看见他贴紧了墙,拔出了刀。其实只是风把门吹开,一阵急风吹进厨房,吹熄了一半的蜡烛,锁匠炉被吹得火星四散,我的牌被吹得到处乱飞。门外的小道上站着一个男人,穿着黑衣服,全身湿透了,还在滴水。他脚边放着一个皮箱。昏暗的火光照出了他苍白的脸,他的胡子,但是他的眼睛深藏在帽檐下的阴影中。如果他不开口说话,我都认不出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