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15(第12/15页)
“我没说过!”贝蒂说,“从来没有!”
“她说了,”我说,“像块猪肉,要下锅的猪肉。您让我来吧,您看我的手多软多干净。”
培根护士看了一眼,不是看我的手,而是看我的脸。然后她翻了一个白眼,“贝蒂,闭嘴!”她说,“吵死了,我的手热得发烫了,我不管谁来帮我揉,我只要个安静姑娘,不要吵吵嚷嚷的。这儿,”她用大拇指尖挑开衣袋口,“把它拿出来,”她对我说。
她指的是钥匙串。我迟疑了一下,然后伸手把它拿了出来。钥匙还是热的,带着她大腿上的体温。她看着我的动作,“那把小的。”她说。我拿住那把小钥匙,其他钥匙都摇晃着。我走到橱柜边,取出了那罐油膏。贝蒂趴在床上,踢着腿,把脸埋在枕头里哭。培根护士靠在椅背上,卷起了袖子。我坐在她身边帮她把油膏搓揉到她肿起的手上,整个手都揉了一遍,这活儿我看她们做过一百遍了。我帮她搓揉了有半个钟头,她有时哼哼一下。她半闭着眼睛,从眼皮底下看着我,一副舒服的、若有所思的样子,脸上还几乎露出了微笑。
“这活儿不难吧,嗯?”她低声说,“对吧?”
我没回答。我脑子里想的不是她,而是晚上的行动。要是她看到我脸红,多半以为我是害羞。要是我行动奇怪,或者表情不自在,她会怎么想呢?反正院里的人,都多少都有点怪。最后,当她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把手抽回去时,我的心一阵狂跳,但她没看出来。我从她身边走开,把油膏放回橱柜去。我的心又一次狂跳,我只有几秒钟时间来完成我需要干的事。那一串钥匙吊在锁上,我需要的那一把——开门的那一把——吊在最下面。我可没打算偷,她一定会发现的。但是来兰特街的人,经常随身带着肥皂,蜡或者油灰……我抓住那把钥匙,动作迅速却仔细地在油膏上按了下去。
油膏上留下了清晰的钥匙模子。我看了一眼,然后拧好盖子,把罐子放了回去。我关上橱柜门,假装上了锁。我把钥匙在袖子上抹了抹,交回给培根护士。她像刚才一样,用大拇指拉开衣袋。
“放进去。”她说。我把钥匙放了进去,“深一点儿,放到口袋底去,对了。”
我没有看她的眼睛,走回自己床边,她打了一个哈欠,跟平时一样,坐在椅子里打起了瞌睡,一直睡到斯彼勒护士拿药进来。我已经习惯了和别的病人们一块儿吃药,但是今天晚上,我把药吐了出来——这次吐在了床垫上——然后把空碗还给她们。我心里躁动不安地观察着,看培根护士接下来会做什么。要是她去橱柜拿东西——比如,一张纸,一块蛋糕,一件针织,或随便什么小东西,她要是去拿东西,发现橱柜门没锁于是把它锁上,破坏了我的计划,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来。我怕我会杀了她。但是,她没过去,就只是坐在椅子上打瞌睡。她睡了那么久,我开始担心她醒不过来了。我咳嗽,把鞋子提起来扔到地上,摇着床使床腿在地板上擦动——她还是没醒。后来她好像被梦惊了一下,醒了。她站起来,穿上睡袍。我用手蒙脸,从指缝间看着她。她站在那儿,用手隔着棉质睡衣揉肚子,看了看其他人然后看着我,脑子里似乎在转着什么念头……
不过,她放弃了那念头。可能是因为太热。她打了个哈欠,把钥匙链挂到脖子上,爬上床去,打起鼾来。
我数着她的鼾声。数到二十下,我爬了起来,像鬼魂一样飘到橱柜边,拿出那罐油膏。
然后我磨制了那把钥匙。我不记得具体花了多长时间,我只知道肯定有几个钟头。因为,虽然那把锉刀很好,我也用床单被子包裹着来消音,矬刀在铁上拉动的声音听来还是很响,我只能和着培根护士打呼噜的节奏来磨。我也没法磨得太快,因为我得不停地对照油膏上的模子,看齿印对不对。还有,我的手指也会酸痛,我得经常停下来活动一下手指,不然手上的汗会使矬刀打滑。在绝望的心情下干这活儿,实在很可怕。我感觉那个夜晚就像沙漏里的沙,正在一点点逝去。又或者,培根护士有时会安静下来,我也跟着停下来,看看四周,看到那些床,那些女人们,我又回到了现实。房间那么安静,时间仿佛停止了,我也跟时间一起,永远被固定和静止在这里。那天晚上没人叫喊,没人做噩梦,铃声没响,每个人都在床上沉睡。我是整个宅子里唯一清醒的灵魂——甚至是全世界唯一清醒的灵魂,要不是我知道查尔斯也在墙外等着,也没睡。他在等着我,在远方,萨克斯比大娘也许在等着我,也许在床上叹息,也许在房间里拧着双手踱步,念叨着我的名字……就是这些念头给了我勇气,让我没有停下锉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