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16(第15/16页)

我从来没见识过这样鲜血直流的场面。一个钟头前,我还口口声声说要杀莫德,我磨利了那把刀。那把刀我放在了桌上。现在不见了。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血,我头晕恶心。

“不,”我说,“不,不!”

萨克斯比大娘抓住绅士的胳膊,“你把手拿开。”她说。他仍然按着肚子。

“不行。”

“你把手拿开!”

她想看看伤口有多深。他表情痛苦地放开了手,从他的背心裂口里,涨起了一个泡泡,就像肥皂泡,但它是旋转的红色血泡,然后一股鲜血喷出来,溅洒到地板上,那声音就像普通的汤或者水落到地上。

丹蒂又是一声尖叫。灯光也在摇晃,“操!操!”约翰说。

“把他扶到椅子里,”萨克斯比大娘说,“找块布来,包扎伤口,找点东西来止血,找点东西来啊,什么都行——!”

“救救我,”绅士说,“救救我,哦,天啊!”

他们手忙脚乱,吭哧吭哧地把他抬到一把硬靠背椅上。我站在一边看他们忙乱,自己却害怕得动弹不得。我没有帮手,现在想起来有些惭愧。易布斯大叔从墙上的挂钩上扯下一条毛巾,萨克斯比大娘跪在绅士身边,用毛巾包住伤口。每次他一动,或者把手松开,血就会喷出来。“拿个盆或者桶来。”萨克斯比大娘说,最后丹蒂跑到门边,把被人遗忘在那儿的瓷夜壶拿来了,放在椅边。血滴在瓷面上的声音,红色滴在白色上、滴在黑色的眼睛上的画面,让我感到比什么都难受。绅士听到这声音也恐慌起来。

“哦,上帝!”他又说,“哦,上帝啊!我要死了!”他一边说,一边呻吟着。他止不住地声音发抖,牙齿打颤,“哦,耶稣基督,救救我!”

“别怕,别怕,”萨克斯比大娘摸摸他的脸,“勇敢点,我见过女人生孩子也是流这么多血,后来也活下来了。”

“没流成这样吧!”他说,“没流成这样吧!我被刺了,伤得多厉害?哦,上帝啊,我得见医生啊,是不是?”

“给他拿点酒来。”萨克斯比大娘对丹蒂说,但绅士摇了摇头。

“不要酒,我要烟,我口袋里有,这儿。”

他用下巴指指背心,约翰帮他摸出了一包烟,一盒火柴。那包烟里一半都被血浸透了,但他找到了一支干的,他衔在嘴里点好后放进绅士嘴里。

“乖孩子,”绅士咳着说。但他一个龇牙咧嘴,烟就掉了。约翰捡起来放回他嘴里。他又咳,血从他手指缝里渗出来。萨克斯比大娘把毛巾取下来拧——就像拧水一样地拧。绅士开始发抖了。

“这是怎么回事?”他说。我看着莫德,自从绅士跌倒前,她从他身边退开一步之后,她就一直站着纹丝不动。她站在那里,看着绅士的脸,“怎么会这样?”他狂乱地四处张望——看着约翰,看着易布斯大叔,看着我,“你们站着看我干吗?快叫医生啊,外科医生!”

我觉得丹蒂走了一步,易布斯大叔抓住了她的胳膊。

“不能让外科医生来,”他坚决地说,“这儿不能让那种人进门。”

“不让那种人来?”绅士叫起来,烟从他嘴里掉了,“你在说什么?你看看我!上帝啊!你就没一个认得的江湖医生吗?你看看我!我快死了!萨克斯比大娘,你是爱我的,我求你了,找个人来吧。”

“好孩子,你别动。”她说,手用力按着伤口上的毛巾。痛和恐惧使他叫了起来:

“他妈的!你们这群贱人!约翰——”

约翰把灯放下,把手举到眼前。他哭了,不想被人看见。

“约翰,去叫外科医生!约翰!我会给你钱!操!”血又喷了出来,现在他脸色苍白,黑色的胡须好几处染了血,粘在一起,他的脸上泛着一层油光。

约翰摇着头,“我不能去!别叫我!”

绅士转向了我。“小苏!”他说,“小苏,他们杀了我了——”

“不能让医生来,”易布斯大叔在我望着他时,又重复了一遍,“带那种人进来,我们就都完了。”

“我们把他抬到街边去,行吗?我们把医生叫到街边。”

“他伤得太重。你看看他,那会把医生引进来的,这儿太多血了。”

确实是。现在几乎把瓷壶都装满了。绅士的呻吟也变弱了。

“他妈的,你们!”他小声说了句,然后哭了起来,“你们还有谁,救救我呀?我有钱,我发誓。还有谁?莫德?”

她的脸几乎和他一样苍白,她的嘴唇也发白。

“莫德?莫德?”他说。

她摇摇头,然后,悄悄说了一句:“对不起。对不起。”

“你们都去死!救命啊!噢!”他咳嗽,嘴里流出的唾沫里挂着一丝血线,不久,他吐出了一口血。他有气无力地用手抹嘴,见到手上的鲜血,他狂乱了。他把手伸到灯光以外,他使劲挣扎,像是想要站起来。他想摸到查尔斯,“查利?”他喷着血泡说,他抓住查尔斯的衣领想把他拉近,但查尔斯不动,他刚才一直站在阴影里,脸上满是痛苦和恐惧。现在,他看着绅士嘴里和胡子上的血泡,看着绅士沾满血变得湿滑的手,抓着他的蓝色粗呢衣领,像兔子一样抽搐,他转身就跑。他顺着来的路,从走廊跑到易布斯大叔的铺子。我们还没来得及叫他或者拦住他,他已经拉开了门,像个姑娘一样对着兰特街尖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