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3页)

我坐了起来,我不愿意再回忆下去了。

我穿上我的球鞋,走到了狭窄的过道里。过道很暗,闪着三三两两零落的灯光。几个睡不着的人就着这灯光喝茶,聊天,打扑克。像飞蛾一样,在强大的黑夜里势单力薄。孟森严也坐在走廊上,我穿越了几张床走向他。沿途,我经过的所有供人爬上爬下的梯子让我觉得又回到了当年,我再一次地在铁栏杆的背景下面注视着一个男人。

孟森严的膝盖上,居然摊着我的书,就是小龙女在火车站买的那本。

他对我点了点头,他说:“我在火车上很少能睡着。”

我有些不好意思,我说:“看得出来你是太无聊了。连我的书都能看下去三分之一。”

他微笑了,他说:“小龙女早就跟我说过,你是一个说话特别幽默的人。”

我迟疑了一下,然后说:“真不好意思。这本书,我写得不好。”这其实是我第一次对一个“读者”承认我写得不好。

“没关系。”他坦然得可以,“跟你说实话。我根本看不出来谁写得好,谁写得不好,哪怕是世界名著。”

我笑了:“这我就放心了。”

他配合我:“尽管放心。”然后他又说:“小龙女是真的特别看重你,她说你是她最佩服的朋友。”

我有些勉强地说:“怎么连你也叫她小龙女。”

他说:“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当然不这么叫她。不过跟别人说起她的时候,觉得这个外号比叫她的名字更顺口。”

我说:“虽然我十分想知道只有你们两个人的时候你叫她什么,不过出于礼貌,我还是不问了。”

他笑得很开心。他说海凝你真是名不虚传。

我非常谦虚地把话题拉了回去:“不过你就叫她小龙女也很好的。你这么叫她的时候还可以冒充一把杨过。”

他直截了当地说:“不敢当。我这个人比较有自知之明。你见过结了婚以后再出来乱搞的杨过吗?”

我愣了一下,我没有想到他会用如此自嘲的语气谈起这个敏感问题。

他似乎是为了缓和一下这个短暂的冷场,说:“跟你用不着隐瞒什么,反正你全都知道。”

“她的病,现在到底怎么样了?”我有些迟疑地问。

孟森严摇了摇头:“唯一的办法就是换一个肝脏。其实用不着换全部,只要把一个健康的肝脏的一部分给她,她就有可能治好。”

“那就给她换啊。”话一出口我就知道了这是句蠢话。

他用一种启蒙者的眼光怜悯地看着我:“小姐,这不是换手机。”

就在这个时候,我们同时听见了身后的床铺上传来的小龙女睡意朦胧的声音:“森严。”

“她醒了。”我和孟森严几乎是同时这么告诉对方。然后我们一起走过去,她无助地揉着眼睛,懵懂地看着我们。孟森严的大手静静地覆盖在她的小脑袋上,恍惚间我突然觉得,在这个寓意复杂的,旅途上的深夜里,我和孟森严就像是一对年轻的父母,一起守护着我们最珍爱的孩子,小龙女。

我一口气说到这里,然后鳜鱼跟我说:“你看,我是对的。我说过了,你是一个特别勇敢的人。”

“因为我不像小龙女,她有那么多光芒四射的自信,她心里清楚地知道她是个天使。她受过的伤害越多,她就越骄傲越坚定。可是我不行,我除了这点连下地狱都不怕的勇敢之外,一无所有。”

“喂,”鳜鱼表情温柔地说,“小龙女就是你说的那个朋友吗?我觉得你好像恨她,是不是这么回事?”

电饭煲终于跳了起来,米饭晶莹的芳香让人心旷神怡。她们洁白整齐得就像是武侠小说里面专门等着鲜血溅上去的雪地。米饭好了,米饭是所有菜肴的裹尸布;米饭好了,我们的葬礼马上就可以开始了。

从龙城回来之后,小龙女医院里的工作越来越忙。我则终于下定了决心,签了一本长篇小说的合同准备为自己再多换一点银子。我们各忙各的,只有周末才有空一起吃个饭聊聊天。我妈妈非常满意地说,现在你们俩看上去都不像是社会的负担了。话音还没落,就十万火急地喊了起来:“碰!”

我妈最近有了一个新的娱乐项目,就是逼着我去相亲。我说她纯属娱乐是有道理的,因为她自己似乎根本就不在乎相亲的进展如何,最热心的事情便是张罗我每一次出去约会的衣服和发型。我就像是个洋娃娃一样地被她三天两头地挟持出去做头发,今天烫卷,明天再拉直。似乎是看电视看得不够过瘾,非要弄一个真人版的非常男女才算是安心。

应付那些千奇百怪的男人,实在是一件令人增长见识的事情。每天晚上我都在临睡前的电话粥里给小龙女详细描述我的相亲历险记,把她逗得前仰后合。有一天我遇上一个百分之百令我恶心的“精英”,于是我直截了当地告诉他说:“我十六岁那年被人强xx过。要不是因为从那以后有些心理障碍的话,也用不着非得靠相亲来结交男人。我觉得还是先告诉你这个比较好,让你自己掂量着要不要为今天的这顿饭买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