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月出曲流音(第10/10页)

“是。”

“还有少卿,此次荆南之战着实扬名耀眼,大长我萧氏皇宗的志气。”沈太后笑道,“哀家已派加骑快马命他回来,等他一到邺都便擢郡王爵,封号豫章,明妤北上时便让他送嫁。你觉得如何?”

萧璋有些踌躇:“少卿年方弱冠,如今就擢郡王爵怕是……”

沈太后摇头,打断他:“少卿不负我萧家子嗣,他当得!”

“是,多谢母后。”萧璋垂首,将暗藏的一分担忧隐入眼眸深处。

两人再谈了片刻,在殿外雨声微小时,有内侍提声禀道:“太后,吴郡赵谐奉命入宫,已在前朝等候。”

萧璋捧着茶盏的手不禁一颤,随即又镇定自如,将茶盏慢慢放下:“母后何时招赵谐回来的?”

“那个犟人回朝,可不是哀家的本事。”沈太后看了眼舜华,笑声忽染上秋雨的寒,“好在朝中自是有人与他交情匪浅。”

萧璋笑了笑,起身道:“母后,儿臣入宫还未来得及去文昭殿,想现在去看看陛下。”

“去吧。”

等萧璋退离殿中,沈太后靠在榻上捧起一卷竹简翻阅,神情专注,像浑然忘记方才内侍通传的事。

舜华不得不提醒道:“太后,赵谐还在前朝等候。”

“让他等着吧。”沈太后语气悠然,慢条斯理地卷了卷手中书简。

前朝弘文殿外,白衣文士站姿如松柏挺拔,冷冷望着面前内侍:“敢问公公,太后究竟何时才肯召见赵某?”

内侍屈于他凌人的傲气之下,也很无奈,赔笑道:“请赵先生再等片刻。”

赵谐重哼一声,风雨袭来,白衣卷飞。他抬头望了眼远处墨云下承庆宫飞扬的殿檐,寒石般的眸间微微起了一丝犹豫,但更多的,却是清傲之下难以压住的怒火,一甩衣袖,便要步下台阶离去。

“阿恬,且慢。”不妨走廊深处传来这样的呼唤。

正如二十多年前,在东宫太子学舍,年幼的自己喘着气拔腿快跑,跟随诸位意气风发的哥哥们身后,有时气力不足追不上,他负气想要转身时,哥哥们都是这般笑唤他:“阿恬,且慢!”

赵谐在追忆中回头,见来人淡黄华衣,衮龙玄纹,英武的面庞含带一抹夺人的峥嵘刚烈,不由怔住。

一旁内侍忙跪地道:“奴拜见湘东王。”

萧璋挥手让内侍退下,含笑望着赵谐,上下打量:“一别八年,阿恬别来无恙?”

赵谐淡淡道:“甚好,不曾落得被人追杀的下场。”

萧璋笑意僵住,赵谐的目光如年少时一般,干净清透,不同的是,如今却多了分凌厉的寒芒,刺得他忍不住避开那缕锋锐,才可以苦笑出声:“你也怪我?”

“不敢。赵谐一介士人,如何有胆子怪罪湘东王殿下?”赵谐随便揖了个手,“道不同不相为谋,告辞!”

“慢着!”此声厉喝不再柔软,素来惯于统驭千军万马的湘东王气焰这时方显露无遗。

赵谐却置若罔闻,径自离开。

萧璋盯着他的背影冷笑:“世人所谓的佐治才子原来就是如此!你今日回宫是想再显摆一回你的狂傲?如此,你便走吧。也省得负了太傅和沈峥的苦心。不过这次走了,你就不要想着再回来!”

赵谐脚下步伐猛地一滞,半边身子已淋在雨下。

萧璋叹了口气:“既心存天下百姓,便拿出诚心对天下百姓!这次若非沈峥的大力举荐,太后因当年之事怕绝不会再次用你。历来有才干的人大多倨傲骄狂,放平时不会如何。但对你赵谐,对眼前的朝廷,却是水火不能相容。你即有意回归朝廷,却难道连这些都不明白?”

赵谐回头看着他,神情依然冷漠,目光却有些困惑。

“只要你不离开,太后迟早会见你。”萧璋再次避开他的目光,微微一笑,“左仆射一职,原本就非阿恬你莫属。”

赵谐望着眼前此人的笑容,纵是再熟悉不过的面庞,他却彻底疑惑于萧璋本来的面目——二十五年前,他手把手教导自己剑术毫无保留;十五年前,他可以拥护萧祯继位果敢忠诚;八年前,他却又追杀郗氏子嗣冷面无情;再如今,他又这番语重心长地劝说自己留在朝廷……

往事纷纷,茫然中,连萧璋何时悄悄离去赵谐也不自知,只站在廊下默然思了良久,直到身旁突然有人笑唤他:“赵先生,太后宣见。”

“秋,八月丁丑,荆南殷桓率军五万踞朱堤,用军师毓尚水策,大将萧少卿横流破敌,取南州,退蜀夷。

九月戊寅,吴郡赵谐受诏入朝,擢任散骑常侍、太常,代职尚书左仆射。九月辛巳,北朝赵王使邺都迎嫁,湘东王萧璋领群臣见使兴庆门。”

——《东纪三十一 成皇帝永贞十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