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第6/7页)
“你很认真。”杜云娟终于又开口了,“我一开始是不信的,但你说得这么认真,我开始有点儿信了。你真的见过被洗脑的人吗?”
“……没有。但我认识介入过这种事的人。”
曹敬的脑中骤然一阵剧痛,久违的脉冲电流让他眼冒金星,几乎无法组织自己的语言和思绪。热痛的冲击像是把烙铁插入脑髓,翻转搅动,将理性绞碎。这会被记录在案,他知道,这次脉冲会在束缚器的内部数据储存中留下记录,但他了解它的原理……除非受到毁坏,警报不会发出。
他定了定神,发现额上已经流下了热汗。
就像是潜入自己的梦,让“现实中的我”去承受痛觉,然后“在梦中的我”继续操纵身体。把头脑分割成两份,竭力把神经中来回震荡的痛觉与尽可能多的资源分割开来,用这些隔离出来的资源重建自己的思维。
除了具备精神能力的进化者之外,没有人能这样精细地玩弄自己的大脑。这是一种危险的玩火行为,当年他就学到了这一点。这种头脑超载将会极大地损害精神健康。除了消耗巨大的意志力,超负荷运转的神经网络也会实实在在地伤害脑细胞,甚至有变成废人的危险。
“我当年的老师是个大人物,他亲口跟我说过,他曾经在十几年前,在东北某地执行过一次心理教化。我有关系能够保住你……”
“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曹敬滔滔不绝到一半的时候被杜云娟打断了,他一时间难以接话。
“我问,你到底是为什么要帮助我这样一个和你萍水相逢的人?我身上现在难道还有什么你看得上的东西吗?”杜云娟毫不停顿地继续诘问,“我身上只有一点点从家里带出来的钱,孤身一人也没什么能够给你作为回报。如果你想要女人,你床上的女人比我更漂亮……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在这里冒着被我杀了的风险和我聊天,劝我投案自首?”
“我……”
“我只会在你的仓库里待一夜,天明的时候就启程。火车站已经被封锁了,我靠着脚往城外走,沿着国道或者田野,往外面走,我只想隐姓埋名地活下去……你又是为了什么而帮我呢?还是说,你现在只是在拖延时间,想等警察来?”黑暗中,杜云娟的眸子反射出仓库窗外的一点路灯,“如果是那样,我现在就杀了你,然后迅速逃走。夜里正好上路,我可以等明天白天再休息。”
“是为了我自己。”曹敬说,“我已经无法忍受了,我一定要拯救别人。不然我活着实在是太难受了。”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曹敬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打碎了。一层坚韧的厚膜……短短一瞬间,他失去了对痛觉的感知,如同登山家翻越了一个山口,眼前豁然开朗。他知道这只能维持短短的一小会儿,但是……一种新的感觉淹没了他的知觉。
他回来了。
曹敬回来了。
曾经的曹敬一瞬间回来了。
他不再是那个教育局的阴沉小职员,四处跑腿的穷小子,为了柴米油盐发愁的独居青年……这些琐碎的外壳被骤然膨胀的内在顷刻间抖落,每一次呼吸,回归的感觉都在蔓延。
他重新触碰到了另一个世界,感性、精神的世界,漂浮在物质世界之外的精神宇宙。在那里,一切物质都黯淡下去,只剩下代表生命力的火光,他能够感受到不同的火焰所带来的轻微的烧灼感,那是情感能量的辐射。
眨眼。
他看见数不清的繁星,暗淡的星光,每一颗都代表一个智能个体。曹敬漂浮在群星的银河中,绝大多数的星光都遥远而冰冷,而在他面前的一小团火焰,正与他自身力量的触须胶结在一起,双方的注意力都全然地放在对方身上。曹敬迅速体会到了杜云娟此刻心中的痛楚、惊惶以及反复踌躇的杀意与胆怯。
曹敬抬起头,打开手电筒,照亮了杜云娟。
仓库外,警笛的尖啸声刺破了夜空。
手电筒的光线照耀下,杜云娟面色苍白地站在那里,两人同时竖耳倾听,而曹敬深入了她的思维……杜云娟的心智外壳是粗糙而满布裂痕的。婴儿的心智是柔软而不定形的云雾,随着年龄增长,人们的心智逐渐诞生了骨架与外壳,变得越来越坚固。
而杜云娟的外壳已经破碎不堪,这代表的是她没有任何相信的东西,也没有任何能够依赖的信念。毫无求索的欲望,只剩下最后的求生本能在支撑她前行。在外壳下,他触碰到了勃然而起的杀机利齿。
眨眼。
曹敬的视线回到物质宇宙,女人正在从外套内侧掏出一个黑沉沉的东西,曹敬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一把枪。
“你报警了!”她的声音在齿缝中嘶嘶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