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通道(第7/9页)

但是安叫住了他:“朱先生。”

猪哥以风火流星跑路的姿势定住,良久回头露出难看的笑容:“呃,安先生你好。”

照面一打,他敏锐的眼睛从安脸上看到极细微的一丝狂热神情,想象中的仇恨悲苦沉重不堪,了无踪迹。

他知道安现在是异灵川旗下第一号的大妖怪,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绝非仅为缅怀或赌两把梭哈。

“朱先生,别来无恙?”

清风明月的寒暄,猪哥一时却不知如何应答。

任由自己怪模怪样的笑容上了塑料封似的停留,他摸摸头,终于定下神来,单刀直入:“安先生,你干吗?”

安的眼睛飞快眨了眨,轻松而欢喜:“我啊,我在等我儿子。”

如果这句话由人转述,猪哥一定会怀着同病相怜的悲悯心情,觉得这位老兄疯掉了,应该拉上他一起回当归镇搞点实业才好。

但他现在是亲耳听到的,安可没在呓语。

他决定谨慎一点:“你哪个儿子?”说出来,已经很后悔。

虽然说,万一人家痛定思痛后来养了好几个呢。

安满脸都是枯木生春的生机,言语间一盆水泼过来:“阿落啊,朱先生,你不会那么健忘吧?阿落曾经去过你家里做客,还和你儿子是挚友呢。

“你,没理由全部忘记吧?”

终于从某一两个字词间漏出来的怨毒,像用铁锤在寂静墓园中敲打无主的坟碑,一声一声,深入到骨髓深处刮擦,猪哥牙根都酸了。

几乎是无言以对。

良久他叹口气,有些疲倦地说:“我记得。”

真的都记得。

真抱歉。

你我都记得。

安缓缓走近百乐宫酒店大门,向内看了看,大堂中灯火通明,衣冠楚楚的男女穿梭来去,眉宇间一派轻松,了无心事。

无论内中焚烧或腐败成什么样子,在明亮到炫目的灯光照耀下,亢奋欲望掩饰了一时的心伤,像质地最好的粉底修饰已有斑点的肌肤。

他看了看表,转头对着猪哥,眼神狂热:“很快,朱先生,我儿子很快就要回来了!”

猪哥叹口气,温和地说:“恭喜你,安先生,不过,可否告诉我,他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回来?”

安举手轻揉额头中间,那里有微微皱纹常在,眼神望向不可知的远处,笑而不答。

他这神情在猪哥眼里极诡异。

印象中的安是气质沉静的中年男子,可以理喻与沟通,独特过去收藏得很妥当,坦然面对着全盘变化后的人生。

倘若要问彼时初见,猪哥对于安的印象,那么最贴切的一个词是适应。

他那时候,已然全盘适应自己全新的角色、身份,以及境况。

就像一棵从南方迁移到北方的柑橘树,不管长出来的果子甜美与否,叫什么名字,总之根须扎下,老老实实抽枝发芽。

猪哥了解那种突然被连根拔起的心情,他经常被人拔来拔去,但不管怎么拔,猪哥还是猪哥,没有变成一棵圣诞树。

不过,未必人人都有他这么倔强。

他又叹了一口气。

然后,百乐宫的地下停车场,突然冒出了地面。这酒店就跟一棵春笋似的,没下雨也从地面长了一节出来。

以这个“生长”速度,大概数分钟之后,建筑物主体就会彻底脱离地基,整个酒店将轰然倒地,好像一个没烧制过的泥巴模型,碎成一团的同时将其他建筑物砸个稀烂。酒店里面的游客们固然无一能侥幸,周边地区也会出现绝大伤亡——此时正是游乐的高峰,来到拉斯维加斯的客人再小心谨慎,也绝对预防不到上帝会派一栋那么大的楼临空砸下以示对人类罪恶的惩罚。

猪哥算知道阿落要从什么地方复活了,如果这真的是复活的前奏的话。

对阿落的死,长久以来的确都背负着内疚,但这不是拉上无辜者垫背的理由。

复活是好事,咱们不能找个更合适的地儿么?

安一直都站在酒店门口,好整以暇看猪哥蹿上跳下,七情上脸,后者搓着手过来,一脸真诚和他商量换地复活的主意,他木木地,跟没听见一样,傻站着。

猪哥没辙,对方也是一个爹,怎么也不好意思说拜托你儿子别复活了,动静太大了有点扰民啊。

只好哭丧着脸:“妈的,为什么老天乘我在场就来这一套?”

百乐宫酒店摇摇欲坠,猪哥哭丧着脸绕到百乐宫酒店的背后,伸手按在墙上。

建筑物移动的迹象立刻停止,像活物一般,十分警惕地凝止。

猪哥持续发出能量,将酒店整体缓缓拉下,精确地对回地基,很慢,很小心,毕竟他没念过什么书,尤其没念过建筑,不知道这样口水和泥巴的重新揉合法行不行得通。

不管是谁在策动酒店的出走,力量都弥足惊人,百乐宫酒店很快陷入两难境地,不知从了谁好,一上一下开始大幅度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