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三魂香(第6/9页)

研磨好的花糊里的汁液慢慢渗过细布,滴落在碗里,文清还时不时地拿一个铁木做的勺子在花糊中轻轻按压,如此过了良久,看到细布上的花糊已经干巴巴的,再也挤不出水分,才又从石臼里换了新的来。

一直到了傍晚,研磨的花糊才全部用完,玉碗里澄出大半碗红色的液体来,异香扑鼻。沫儿只道已经全部完工了,却见婉娘又取出一个小一点的青玉碗来,碗上面蒙着一层质地极细的白绢。文清将第一个碗里的液体慢慢倒入到小玉碗的绢上,过了一刻工夫,水分差不多都渗了下去,绢上留下一层细细的残渣。

原来这胭脂水粉,要想做好是极费工夫的。所谓的“淘”无非就是像榨油一样,把榨出的油或者花汁里面的杂质滤干净。只淘一次,叫做“粗淘”;第二次叫做“细淘”;再“淘”下去,就叫“精淘”。

其间吃过了晚饭,文清和黄三便又回到淘房,沫儿仍然只能慢慢地吃些稀粥。婉娘拿出三个成套的玉碗来,递给沫儿。也不知这些碗是怎么雕的,光滑异常,差一点摔了。

婉娘笑道:“小心抱好了!要是摔坏一个,就要再签三十年的卖身契了!把它拿给黄三。”转身回房了。

这三个碗一个比一个小,最小的一个只有拳头大,上面都蒙了织物,沫儿更是认不得了,只觉得一件比一件的质地缜密。

沫儿小心翼翼地抱着三个玉碗来到淘房,黄三慌忙接住放在一边,然后取了最大的那个来。沫儿跃跃欲试,想自己动手。黄三却摆摆手,指指旁边的石凳,让他坐着看,自己却将刚才第二个青玉碗里的液体倒在大白玉碗的织物上,等流完了,再倒入下一个……一直到最后那个小碗。

沫儿不能说话,又看得烦闷,正想找个事儿做,却见到文清红着脸,在蒸房的门后招手。

沫儿走过去,文清结结巴巴地说道:“都怪我不好,让你变成这样,还什么东西都吃不了。这个……”他指指旁边桌上。

桌上放着一个石臼,旁边丢着两颗桃核,石臼旁边的一个白瓷碗竟然盛着大半碗桃汁,里面插着一条麦秸秆儿。沫儿跳起来,嘴角抽动了几下表示笑意,一口气把桃汁吸了个干净。

文清在旁边喜滋滋地看着,道:“我中午去买菜的时候偷偷买的。”说罢,拉了沫儿,“走吧,花露快好啦。”

〔四〕

淘房里最后一个小碗里,盛着小半碗澄净透明的红色液体,比水略稠,比油略稀,香味清新淡雅,若有若无。黄三正在清洗那些个玉碗石臼,文清便和沫儿捧了小碗回到一楼中堂。

婉娘从楼上下来,耸起鼻子嗅了一嗅,皱眉道:“味道到底稀薄些。文清,带了无根之水去后园。”

文清抱着一个白色瓶子,沫儿打了个灯笼,一起往后园走去。池塘里蛙声一片,此起彼伏,清风拂过柳叶沙沙作响,间或有鱼儿跃出水面,将平静的水面荡出一圈圈的波纹。

走到假山旁边,婉娘一低头进入假山的山洞中,走了四五步后,山洞大了一些,里面又干燥又凉爽。一个石台上面放着一个精致的大盆,大盆里种着一株绛红色的草,枝干袅袅,叶子细长,顶端分叉成丝状,颜色渐变,由绛红变成鲜红,再到浅红,柔和自然至极。有人靠近,竟然微微颤动,犹如佳人拭泪,我见犹怜,说不出的风流婉转。虽然无花,竟然比花还要美艳。

沫儿十分好奇,打了灯笼凑近了细细地瞧。

婉娘道:“这叫曼珠沙华,叶就是花,花也是叶,要到七月时候才最漂亮呢。”说着拿出一个有柄的白玉杯,文清走上前去,如斟酒一般,从白色瓶子里倒出一杯水来。

沫儿心道:“这明明就是水罢了,怎么叫无根之水?”

婉娘仿佛知道他有疑问,一边浇水,一边答道:“若用普通的井水河水,还用得着这么费劲?这是三月三那天收集的露水。曼珠沙华要用无根之水来浇灌。无根之水就是眼泪,可是从哪里找得到这么多人的眼泪呢?所以便想了个法子,收集些花儿草儿的眼泪——不就是露珠了?”

婉娘轻轻将水顺着叶子倒下去。那些水一挨到曼珠沙华,立刻分成了一颗颗的水珠儿,晶莹剔透地挂在枝头,越发显得楚楚动人。

浇完了花,婉娘拿出一把剪刀,用白绢细细地擦拭,并继续道:“这花草的眼泪也不是随便哪天收集了就能用的,每月只有一天,正月的初一、二月的初二、三月三、四月四、五月五、一直到腊月十二。”

擦好了剪刀,婉娘对准长叶的枝端,剪下三条半寸来长的细丝,用另一条白绢接了,仔细包住。那蔓珠华沙竟似有直觉一样,疼得抖动了一下。婉娘凝着花株,柔声道:“好花儿,不要怕,一会儿就复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