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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猜不会。他在路上有儿子相伴。也许,将来有一天,儿子还要安葬父亲,不然就带卢琛的尸骨回北方安葬——如果朝廷恩准的话。

卢琛开口了:“我还没有这样自负,或是无理。今晚来此,只想谈心,不想其他。”

林珊深吸一口气,人随之(也随着他的话)不再害怕,这害怕消散得跟它来时一样快。她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轻轻一笑,问道:“连想都没想?”

他笑出声来,是在感谢她。诗人说:“想是想过。不过,林小姐……”他的语调一变,林珊抬起头。“我们可以想很多,却并不能总是随心所欲。所有人都是这样。”

“非得这样?”林珊问。

“恐怕是吧。不然,天下就要大乱了。比方说,我还想杀掉一些人。”

她猜得出其中一两个人是谁。林珊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说:“我想……妾身想先生此来,本是想鼓励晚辈,与晚辈切磋诗艺。妾身知道,我和先生之间天差地隔,因为我是女儿身,因为我少不更事。妾身只想告诉先生,我并非……先生不必……”

她喘不上气了。她焦躁地甩甩头,逼着自己说下去:“卢先生,若您进屋里来,我不会感到丝毫冒犯。”

哈,说完了。天下也没有大乱。外面也没有别的野兽嘶叫。太阳照样会升起来,不怕被一箭射下来。

而林珊,不会,也不要活在别人设置的条条框框里。因为她要过自己的生活,要走自己的路,这条路又艰难又孤单。当初父亲从开始教她读书习字时起,便已经把她引上这样的道路——尽管他并非有意,也从未意识到这条路会是这个样子。而后,父女俩一起发现,林珊几乎比他们认识的所有男人都更聪明、更敏锐,甚至更深刻。

但还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卢琛看着她,已然换了副表情。可他并没有挪动步子。而不管林珊性格怎样,不管她能逼迫自己表现得多么无畏,她也不能朝他走过去。这超出了她的底线。

卢琛颇感意外地说:“林小姐,我简直要喜极而泣了。想想你自己的将来吧。”

林珊眨眨眼:“我不想。”

“我猜也是。”他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这世上容不得你变成你想象的那个样子,明白吗?”

林珊抬起头:“这世上也容不得你,他凭什么——”

“这不一样。你知道的。”

她知道。她又低下头。

“你也不必时时处处地向它挑战。这是以卵击石,你会粉身碎骨的。”

“你就是这样,不断挑战。你就是不会保持沉默。当初你认为朝中大臣甚至官家——”

“再说一遍,这不一样。我可以秉笔直书,直言相谏。这样做是有风险,改变时代最终也会改变命运。不过这还是跟你要面对的不一样。”

林珊像是受到当头棒喝,可奇怪的是,也像是得到一份保证,一份支持。他看见她了。林珊让自己迎上他的直视:“你一向如此回应吗?女子向你——”

他第三次止住林珊的话,这一次是抬起一只手。他没有笑。林珊一言不发,等他开口。

这是他的一份馈赠——终其一生,林珊都是这样想的。他说:“无论男女,从来都没有人,给过我这样珍重的礼物。可我一旦接受它,便也同时毁了它。我这就走。这对你我都十分重要。说真的,今晚让我受宠若惊,无以言表。等你选好了文章寄给我,我同样会感到十分荣幸。”

林珊费力地吞了口唾沫,他接着说:“现在,我又多了个理由,要从零洲活着回来,那就是你。我要看着你过你自己的生活。”

“我不……”林珊发现,要说下去太难了,“我配不上先生如此青睐。”

这样的毫不妥协,引得卢琛赞许地一笑。“配得上。”他说。

他拜别林珊,走出房间。

并且关上房门。

林珊站在原处,感受着自己的呼吸,自己的心跳,用一种全新的方式感受着自己的身体。她环顾四周,看看油灯,看看书,看看花,还有床。

她艰难地提一口气,嘴唇因为下定决心而抿成一条线。她不要过别人为自己选定的生活。

她走过房间,打开门。

走廊里暗沉沉的,不过她自己屋里还有灯光。卢琛听见声响,转过身,在走廊的另一头,形成一道剪影。林珊走出屋子。她看着他黑黢黢的身影笼罩在同样也笼罩着自己——和所有人——的阴影之下。不过还是有光亮。她身后的卧房里有,她的前方,有时也会有。卢琛站住了。林珊能看见他。这里有光,他也能看见林珊。

“先生?”林珊说。

这一栋房子非她所有,有一片天地却非她莫属。天地之间被黑暗笼罩,黑暗中有一个翩翩君子的身影。她向他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