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恩怨难断(第10/13页)
“就这么过了七八天,我的身子渐渐好了起来。突然有一天,他出洞不久,我便听见巨石滚动,转眼望去,那巨石移开一条缝隙,鬼面人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似要对我说些什么,话没出口,先吐了一大口鲜血,跟着向前一扑,昏了过去。我大吃一惊,忍不住掀开他的鬼脸面具,这一看却更加惊奇。这以前,我见他深沉忧伤,年纪必然很大,不料面具下的那张脸十分年轻,他的脸色煞白,鲜血从嘴里止不住地涌出来,我不知怎么才好,急得只是大哭。哭了一会儿,他忽然醒了过来,握住我的手说:‘别怕,别怕’,说完这两句,他又昏了过去。”
商清影轻轻吐了口气,目光空漠死寂,落在了谷神通的遗体上:“我当时好不奇怪,这人受了这么重的伤,为何不说别的,偏偏只叫我别怕?见他伤成这样,我也没有办法,唯有守着等着,希望他能够醒来。他的身子忽冷忽热,脸色一会儿火红,一会儿雪白,神智不清,胡乱叫喊,一会儿叫爹爹,一会儿又叫妈妈,还叫大哥二哥,叫声十分凄惨。叫着叫着,眼角就淌下泪来,那样子,唉,那样子真是可怜极了。每次醒来,他都大口吐血。我束手无策,只知道哭,他却总说:‘别怕,别怕’。
“到了后来,洞里的储粮清水都用光了,我决意出洞去找。那时他已说不出话,只是死死抓着我的手不放。我安慰他说,我去洞前采几个果子,立马就回来,他这才放了手,又指那把长刀,示意我带上。山里的野果很多,我都认不明白,听说野外的果子是有毒的,所以我都事先尝过,选好吃的捣成果酱,喂给他吃。我怕野兽咬他,每次采到果子,便匆匆赶回。有时也会遇上狼和狐狸,我就拿刀吓唬它们,也不知是否佛祖庇佑,最后总能侥幸脱身……”
她说得漫不经心,众人却觉心中发憷,想她这么娇娇怯怯,又是产后虚弱,在野外独自求存,真不知经历了多少险难困苦。商清影说到这里,目光变得空茫悠远,仿佛沉浸于往事,脸上流露出一丝温婉。
“过了十多天。那是一个傍晚,我采了果子回来,忽然见他靠在石洞前的墙壁上,看见了我,露出孩子似的笑容。那时候,太阳还没下山,四周染了一抹金色,连他的笑脸也金灿灿的,真是好看极了……”
沈舟虚听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商清影俨然不觉,脸色依旧恬淡温柔,“……他见我捧着东西,立刻上前来接,不料腿一软,跌了一跤,磕在石块上,将嘴角也磕破了。我埋怨他,他却只是笑。他从前冷冰冰的,从没这么欢喜。我就问他什么事这样开心,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笑着说,因为看见你了啊。我见他口角轻薄,生起气来,就不理他。他自觉没趣,好半晌才说,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我仍不做声,他就说,我姓谷,名神通,排行第三,你要是嫌我名字太长,叫我谷三也成……”
谷缜早已猜到这年轻人就是父亲,但由商清影亲口说出,仍觉心头一酸,忍不住叫道:“谷神通是你叫的么?”
商清影怔怔望着儿子,泪如走珠一般,陆渐忽生不忍,说道:“谷缜,你让她说完好么,要不然,她会受不了的……”
“她受不了什么?”谷缜恨恨道,“不是为了她,爹爹就不会来,他不来,就不会死。她害死爹爹,却来假惺惺地说什么往事……”他说到这儿,鼻子一酸,险些流下泪来。
商清影回望沈舟虚,沈舟虚一脸漠然。商清影的目光似愤怒,又似轻蔑,变幻了几次,忽而转向围墙边的一朵凌霄花,呆呆瞧了一阵,柔声说道:
“那时他说出名字,我便忍不住问,你既然是华人,怎么不学好,偏要去做倭寇呢?他说,我没做倭寇,那一天我实在没法子,才杀了一个倭寇,穿了他的衣服躲在倭寇的队伍里,本想混两天就走,不曾想就遇见了你。他说这话的时候,直勾勾地盯着我,瞳子黑黝黝,亮闪闪,似要将人心思洞穿。
“我被他瞧得不好意思,拉开话题说道,怎么会没有法子呢,定要躲在倭寇队伍里。他叹了口气,望着洞外出神,过了许久才说:‘我有一个大仇人,武功十分厉害,我的家人都被他杀了,我也是好容易才逃出来。他派来追杀我的人,要么被我杀了,要么被我打败。那仇人亲自来追杀我。接连两次,我都几乎被他杀死。那天被追得急了,我只好在倭寇队伍里躲藏,那仇人知我嫉恶如仇,万不料我为了保命,不惜自垢自污,藏身于自己最瞧不起的倭寇里面。这么一来,才算逃过了一命。
“不料那些倭寇太也可恶,我见他们为恶不已,忍不住将他们全都杀了。这么一来,惊动了那个仇人,他知道我在这一带,便来反复搜寻。我那天去镇上给你买药,被他堵了个正着。前两次我能够逃脱,全因为那人心存轻视,未尽全力,这次一照面,他就用上了全力,若非我紧要关头看穿他的一个变化,反击脱身,那我一定回不来了。就算是这样,我也受了很重的伤,好几次,我都以为自己死了,可一想到我死了之后,你孤零零的无人照看,心里一急,又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