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重阳(第10/15页)
两厢如此苦战,到了黄昏时分方才稍歇,镇西军与定胜军皆退回,预备来日再战。城头士卒伤亡不过寥寥,但城中却是民心浮动,皆曰不可守。孙靖恐生变故,于是命亲卫将城中世族为首之人皆带至宫中为质,其中亦有顾祄,但未料各世族皆倚仗家僮奴仆众多,闭门坚拒抗令不遵。若是强行破门带人,只怕连夜就会激起民变,孙靖只得作罢。
第二日镇西军与定胜军仍旧合力攻西侧城墙,盖因此处城墙虽是砖砌,却因地势之故,夹层夯土最是薄弱,又没有瓮城,孙靖仍集中军力全力防守,城上城下交战激烈,甚是胶着。
到了午后,闷雷滚滚,过不多时,却是又下起瓢泼大雨,雨势越来越大,转瞬间就白茫茫一片。雨中作战不利,镇西军与定胜军皆鸣金收兵暂歇。城上诸军见两军退却,虽明知只是暂退,却也忍不住一阵欢呼。虽然才接战短短两日,但孙靖之师坐困愁城,孤立无援,虽然攻城难守城易,却是越战越沮丧,士气低落到了极处,所以虽然敌方只是暂退,却人人欢呼,只盼捱得一刻是一刻罢了。
李嶷虽然退兵,却也毫不沮丧,西长京乃是国朝经营百年的都城,这百年来大裕虽偶有战火,但皆在边陲之地,从来不曾有敌人兵临西长京城下。在李嶷心中,也早就将西长京的地形地势、城墙防守,琢磨了个滚瓜烂熟,何况还有裴献与崔倚,这两位百战百胜、统兵数十载的大将军,三人商议多次,又用沙盘推演,种种皆已经料到,包括雨时如何,晴时如何,作战得力时如何,作战不利时如何,皆有预演。
因此虽然下雨,李嶷也不慌不忙,回到帐中,一边就着刚刚生起的火盆烤干衣裳,一边又在沙盘边沉吟计算,待匆匆吃过干粮,又去伤兵营中亲自看过一遍,这才返回帐中。刚坐定不久,老鲍忽然一掀帘子进来,对他说道:“十七郎,上好的差事,如何忘了哥几个。”
李嶷不由笑道:“什么上好的差事又让你相中了?”
老鲍道:“你不是早就跟崔家定胜军商议好了,若是下雨,便借着雨势和土地松软,挖掘地道,这等有趣的事,如何能不让我们去。”
老鲍口中的“我们”,自然指的就是他和黄有义等明岱山诸人。李嶷却叹了口气,说道:“秋雨寒凉,就你身上那十七八道旧伤,若是此刻再冒雨去掘地道,只怕来日更加不好了。”
老鲍却“呸”了一声,口口声声李嶷瞧不上自己,嫌弃自己是无用的老卒了,又道,听说定胜军也在挖掘地道,若是此番让定胜军抢在前头,旁人自不打紧,自己在镇西军中二十年,这张老脸却要往哪儿搁。
李嶷被他缠磨不过,只得答应。老鲍这才转怒为喜,笑道:“你等着瞧吧,咱们定然抢在定胜军前头,把这地道给掘好了。”
老鲍既说出了这样的话,带着黄有义、赵有德等明岱山众人,也是一鼓作气,冒着大雨在城下挖掘地道,果然比定胜军更快,不过半日工夫,就掘到了城墙之下。老鲍自然是奋勇当先,亲自拿着铁锹,在坑道中不断挖掘,因为坑道狭小,并肩只得两三人,所以每挖一段,便只能轮换上前。
黄昏时分雨势稍住,但因着连日阴雨,土地湿软,掘起地道来更是事半功倍。老鲍在坑道之中一鼓作气,挥锹不停,直滚得身上像泥人一般,黄有义等人想劝他歇一歇,自己上前替换,也被他推辞。老鲍见泥水越来越多,一锹下去,一股白花花的水忽然直冲而出,浇得他一头一脸,他却欢喜大笑,说道:“成了!”
连日多雨,城内壕沟积水盈丈,这下子掘通了地道,水涌进来,直冲得坑道里的人七零八歪,站立不稳。众人正在高兴的时候,忽然轰一声响,也不知道是何处发出,旋即泥沙夹杂着圆木石块顺着水直冲出来。原来他们好容易将地道掘过城墙,不想孙靖部下守军在城内看到壕沟水面漩涡,知道必是城外在挖掘地道,于是以圆木巨石堵塞,这下子,刚挖进去的地道又被壅塞堵截。
老鲍等人并不气馁,虽然被发现,但一旦坑道被掘通,那么城内堵塞只是暂时,众人大可再挖开,一时群情激荡,钱有道早就按捺不住,扛着铁锹冲上前去,三下两下,朝着坑道侧面挖去。过不多时,只听众声喧哗,原来这坑道又被挖出一大片破口,城内守军纷纷涌过来,但坑道狭窄,根本容不下许多人接战。一时镇西军众人据坑道而战,城内守军虽然可以守住洞口放箭,但却也不敢下坑道攻击。
正僵持间,忽然守军中不知何人生出一计:火攻。原本城头就备有菜油,便运来好几瓮油倾于洞中。虽雨停水退,但坑道之内仍有浅浅的积水,那油倾于坑道,皆浮在齐踝深的水面上。老鲍素来机警,忽闻到菜油气味,便大叫一声:“不好!”忙率着众人退出坑道,饶是如此,那油既倾入,点起火来,烧得何其迅猛!老鲍拼命督促众人快退,自己断后。黄有义等人逃出坑道一看,火已经一路烧到身后洞口,老鲍却不见踪影,吓得张有仁哇哇大叫“老鲍”,只差要抹眼泪,忽见一个浑身是火的人从洞口钻出来,众人连忙上前扑打,钱有道眼疾手快,连忙抱着那火人一起滚进积满雨水的壕沟。被积水一浸,那人衣上的火终于全都灭了,钱有道搀着那人爬上壕沟,果然乃是老鲍,幸得他没受什么伤,只是头发胡须被火燎去了大半,气得他指手画脚,在城墙下跳脚大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