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重阳(第9/15页)
这是她第一次见着他笑,今日的第一次,也是自初识后的第一次,那也是因着那位何校尉之故,适才她说到何校尉的时候,他的眼睛仿佛骤然亮了许多。
他笑着说:“如此甚好,顾相的意思我都明白了,顾小姐真是辛苦了,必然又记挂顾家小郎,我派人送顾小姐去定胜军营中吧。”
言毕他便扬声唤人,不多时,便见一名身形高大的少年郎走进帐中——正是谢长耳。李嶷匆匆吩咐几句,谢长耳请顾婉娘仍上车,自己骑了马亲自护送,直将她一直送到定胜军营中。
而御医早看过顾家小儿,开了药方煎了药,桃子自喂顾小郎吃过药了,此刻婴孩睡得十分安稳,就是乳母困在城里还未及出来,桃子不知从哪里寻得一碗牛乳,煮热又晾温暾了,方才也喂婴孩吃了。顾婉娘见幼弟无碍,自然千恩万谢,桃子说道:“我们校尉说了,你就暂时住在这里吧,我会命人每日送牛乳来的。”
顾婉娘还要道谢,桃子早就帘子一挑,出帐去跟谢长耳说话了。顾婉娘在帐帘间隙之中,见两人说说笑笑,十分亲昵热闹,这才恍然大悟。
话说顾婉娘在这定胜军军营之中,一住就是十来日。秋雨连绵,却是一连好几日,阴雨不停,终于又过了几日,方才天气晴好,晨风吹来,颇有几分深秋的寒意。帐外早就降下一层露水,因此处有婴童,所以桃子前几日就送来火盆与火炭,供他们取暖。晨起炭火微熄,顾婉娘往盆中添了几块炭,又提起小陶罐,给幼弟煮牛乳,预备他醒来吃。她虽是闺阁女子,但幼时在家中并不受宠,后来又被送回并州祖宅幽居,这些日常琐碎活计,干起来也甚是得心应手。
顾婉娘正看着陶罐,调理着炭火,不欲令牛乳从罐中沸出来,忽然听见惊天动地“呜呜”连声,如龙鸣,如闷雷,大地似乎也喧哗震动起来。床上的婴孩被吵醒,哇哇大哭,她一边抱起幼弟拍哄着,一边侧耳细听。
她知道这种乃是军中的号角之声,但平时所见不过一只两只号角,今日竟似千万只号角在齐齐奏鸣。又过得片刻,似乎天地都被震动起来,号角一声连一声,越来越激昂,像是无边的潮水,扑向了岸边的岩石;又像是雄鹰展翅,翱翔于九天之上。激烈、清越、雄浑、磅礴……天地间充斥着这种声音,气势惊人。
她怀中的婴孩也止住了啼哭,大眼睛愣愣地看着她,她胸中似乎心潮起伏,坐立难安。便在此刻,一名老卒匆匆送了一罐牛乳进帐,他这几日总是送牛乳来,顾婉娘也算与他熟识,便开口问道:“蔡大哥,外头怎么如此闹腾?”
那姓蔡的老卒将牛乳放在几上,笑眯眯地道:“今日大军出营啦,咱们定胜军和镇西军一起出发去攻城啦。”
顾婉娘心中一惊,说不出心中是何种滋味,是期待,是惶恐,是盼望,是……是什么呢?
孙靖谋逆,弑先帝及诸王,国朝倾覆。谁也想不到,从遥远的牢兰关,十七皇孙李嶷带着镇西军,一路杀回中原,收复无数城池。今日,他率部要在西长京,与孙靖决战了。
她便是一介弱质女流,此刻也觉得心潮澎湃。千军万马,直指京都,血染沙场,诛灭叛贼,这是何等惊天动地的大事啊,纵然她什么都不能做,也做不到什么,只能怀抱着小小婴童,在这后营之中,遥想数十里外的种种厮杀。
这一仗,他是一定会赢的。
她十分笃定地想。
民心向背,军法谋略,这些她都不懂,但自从他如同天神般,凛凛从天而降的时候,她便知道,他一定会赢的,不论是什么事。他天生就该当如此啊,他是如神祇一般的人,难道这天下万事,不该顺从他的心意吗?难道这天下万物,不应该任由他探囊取之吗?
且不说顾婉娘在帐中胡思乱想,今天作为攻城的主帅,也是镇西军、定胜军两路勤王之师的主帅李嶷,可没心思去想旁的,自从顾婉娘带出顾祄的谋划之后,李嶷又与裴献、崔倚再三商议,最后决定打硬仗,一举攻城。
今日是攻城首日,所以两路大军由各部将负责,老老实实铺陈开去,连绵数十里,从西长京的西方一侧,全力攻城。
这般硬仗,打的是底气,亦是毅力。孙靖闻说攻城,也并不慌张,立时着甲,率领部将上城督促防守。
李嶷也没玩什么花巧,先用弩炮齐射,粗如儿臂的巨箭直射得城墙之上砖瓦迸碎,城头不时有士卒被碎砖击中,头破血流,然后便是抛石机、钩车、冲车等齐发。
一时城墙之上,飞矢如蝗,石如雨下。城上的守军早知此战难免,更兼孙靖亲临督战,亦未见慌张,居高临下,亦用弓箭飞石等还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