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雀九幽(第40/54页)

时至今日,勐海的势力,在整个元江府都不容小觑。

对于西南边陲而言,那九幽却更像是一个传说,从坐拥半个元江,到雄霸各大土府,再到横行无忌成为云南诸蛮夷中的最强者,恃强凌弱、劫掠茶商、屠戮卫所军队,狂妄嚣肆无所不敢为,已然不将大明朝廷放在眼中。

当前,他更是做起了一个惊天大梦。

梦里的人,不是他,而是两年前被自己的嫡亲叔叔推下皇位的建文帝。

那九幽并没见过建文帝,虽然他曾跟随那直去帝都觐见,但大朝会之上,皇帝临朝时的庄严肃穆、百官叩首时的盛大气派,让他根本无暇去注意那个腼腆的少年。他只有一张建文帝的画像,画像和本人之间有不小的差别,仅凭画像辨认出一个人,尤其这个人或许还剃了光头被乔装改扮,按图索骥一击即中的把握实在不算太大。若一击不中,打草惊蛇又反而不美。但是,在永乐元年那场空前盛大的赕佛日,那九幽还是在人群中第一眼就找到了朱允炆,或者说,他第一眼认出的是王钺。

洪正映可真狡猾啊,足足瞒了他大半年,要不是他与王钺有过数面之缘,恐怕他还不能在蓦然回首时赫然发现,原来自己一直身在宝山。

在那之后,那九幽沉浸在巨大的惊喜和惶恐之中,焦虑难安,患得患失,煞费心血十余年才将勐海经营至这般模样,假如因为一个建文帝引来朝廷的百万雄师,勐海面临的就是灭顶之灾。但随即他又想起在大明皇宫里见过的巍峨殿堂,殿堂内一派钟鼓礼乐之声,皇室宗亲们美衣华服,各地使臣官服位列,诸蛮夷土司头人跪拜致贺……睥睨天下享受人间极致,那是怎样一种感觉?或许,这就是他潜心修佛十数年的因果。又或许,这本就是一个富贵险中求的良机,是佛祖对他半生凄苦挣扎的一种变相补偿……

几乎用上了比开辟勐海时更多的心力,也更隐蔽、更审慎,那九幽终于还是开始了疯狂而又周密的准备和筹措,与此同时,他亦不曾忘记小心翼翼地去为建文帝三人在中城的栖身之所粉饰太平——他从不敢派武士驻守,不敢让家奴靠近,更不敢安排僧人去监视,不曾阻碍山下的香客去庙中祈福,因为他没有把握去承担让建文帝身边的那几个老和尚察觉的风险,让他们感到压力而迫使他们带着建文帝仓皇出逃,节外生枝。

至于若迦佛寺,在那九幽的欲擒故纵的放任下,在布达老和尚的故意为之下,两年时间,“洗眼神泉”的传说散去,佛寺香火逐渐惨淡,受戒的和尚由千人渐渐缩减到百余,寺内僧侣吃斋念佛的修行生活一切仍旧按部就班,寺庙后山下面那座般若修塔从此荒无人迹……

建文帝果然安然住了下来,除了不宿在僧舍、不外出化斋乞食,跟中城里千千万万的出家僧侣一样,每日在石塔中诵经礼佛,禅定持戒,茹素苦修。那九幽以为诸事皆在计划之中,但是,就在他等着那位友人再添一把火便会心想事成的紧要关头,可恨那荣忽然来搅局。

莲花灯盏火红,烛泪流淌,那九幽望着那明明灭灭的火光,在他的衣袂上映出一团小小的阴影,眯着眼仿佛出了神。

这时,随扈低声道:“九老爷,既然那祭神侍女已然给咱们指出了布达老和尚的下落,也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何不……”

随扈说罢,手横在脖颈间,做了个“杀”的动作。

那九幽回过神来,纤长的手指抚了一下灯盏的莲瓣,拈花含笑道:“那可是我的好侄儿送来的祭神侍女。现在还不到跟澜沧撕破脸的时候,维持表面的平静依旧很重要,你们只管盯住她,等八天后这所谓的‘出使’结束,还得完完整整地把人送回曼腊土司寨去。”

“可她毕竟是冲着般若修塔而去,不管她知不知道、知道多少,属下担心,万一……”般若修塔里那三个和尚,连他们的人都不敢去打扰,假若被一个小丫头贸然行事坏了计划,就算以后血洗整个澜沧,都不够赔的。

“该来的迟早要来。我那侄儿忍不住了,这次又让那一拨人无功而返的话,后面不知还要打什么鬼主意。”那九幽道,“与其日夜防贼,还不如放任这一个折腾。况且咱们手里不是还有一个沈明琪吗?”

事已至此,捅破窗户纸是迟早的事。

既然人都在曼景兰,不管是谁,一个都别想在他的五指山中翻出花样……

早在来曼景兰之前,朱明月宿于玉娇的曼听寨子时,曾听当地的村民说过一句话:不到勐海,不知草木苍翠、大雾漫天;不到曼景兰,不知佛寺百座、佛塔千余。其实不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