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穷匕见(第14/62页)

不过这么草草看过去,金函里的首饰,不光是这仿制得精美绝伦的白玉臂一件珍品,金镶玉掐丝昙花步摇、金粟掌梳、金筐宝钿鱼子簪、镶嵌宝石的鎏金杏叶、金錾玳瑁花篦……叫得上名字的和叫不上名字的,价值千金自不必说,倒是都颇有唐时的雅致奢靡韵味。

还有昨晚上送来的一方雕红漆盒,再加上现在送来的两方百宝嵌描金漆盒,里面盛着的裙衫应该大多是天马锦、鸳鸯绮的料子。其中两件熏了苏合香的罗衣,格外华贵夺目,阿姆拿过来给她一看,襟口和袖口的镶滚上竟然覆了金泥花纹,在烛光照耀下隐映不定。

融金为泥,那是圣旨、诰命书上才用得的装饰!

朱明月想起那时跟着马帮的队伍刚到东川府,沐晟也给过她这样一个三重宝函,却不是金就是银,满满当当,分量十足,像是恨不能将整座金山堆在她身上。

而今,那九幽不只砸了重金,更可谓是让人花尽了心思。也对,在精神的恫吓和折磨过后,还有什么能比名贵的首饰、华丽的裙衫,更能安抚女子脆弱敏感的一颗心呢?

但是那九幽的这些好东西又是从哪儿来的?在东川府城外李四落网的一刻,曾供认不讳,这些年来那氏武士从货商那里半路劫来的东西太多,因路途甚远,不可能全部运回元江府。除了其中最值钱的器皿、皮毛、药材和绸缎等等被来接应的人取走,其余的像茶叶、马匹……有地方藏的就藏起来,没地方藏的都就地销毁。还有一部分也直接卖给了当地的走货商人。

沐晟也说过,劫掠的赃物一般不放在土司府宅,而是运到了勐海的广掌泊,在南弄河畔。

此时此刻,朱明月站在镜台前,打量着经由玉里的一双巧手,给她精心搭配这些穿戴、配饰,恐怕还有一些赃物就在自己的身上。

朱明月这一番神情看在旁人眼里,就成了志得意满的欣喜和炫耀。玉里面上没什么,将一腔觊觎深深藏在心底;阿姆拾掇好桌案,见状,却是将手里的巾帕不轻不重地摔在透雕灯擎上,撞得灯罩前后晃了晃。

只听“啪”的一声微响,在安静的房里有些突兀。

朱明月似是没有察觉,从头上拿下一根金錾刻点翠步摇,放回金函里,“经过昨日一晚上的工夫,你们都是怎么想的?”

玉里嗔怪地瞪了阿姆一眼,扭过头陪笑道:“小姐说得哪里话。奴婢等是奴婢,小姐是主子,但凭小姐的差遣。”

“除了听我差遣,不是还有监视我这一项吗?”

玉里和阿姆闻言,不由得对视一眼,阿姆道:“以前是有,现在未必。”

“哦?”阿姆也没客气,不咸不淡地道:“奴婢等原不过就是一介卑贱下人,既然土司老爷把奴婢等交给祭神侍女,理应一切听由祭神侍女的吩咐做事;何况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奴婢等想自保、想活命,自然是祭神侍女怎么说,奴婢等就怎么做。”

朱明月已听出她的生分之意,道:“你过誉了!我不会出卖土司老爷,虚与委蛇,也不过是想竭力为土司老爷扳回局面罢了。”

“是吗?难得祭神侍女的一片苦心啊!”阿姆的语气有些像在挖苦。

“你这是取笑我?”

“不敢。”阿姆冷冷地说。

见气氛僵了下去,玉里忙打圆场道:“小姐别怪阿姆说话口气冲,毕竟昨个儿‘她’刚刚殁了……”玉里没提埋兰的名字,只用一个“她”代替,“阿姆心里难受,奴婢心里也不好过,但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总还是要继续活着。”

“好一句‘活着的人总还是要继续活着’,你们要真能这么想才好……”朱明月声似叹息,“该做的我都做了,不该做的,被逼着我也做了,至于往后,你们若是心口如一地跟着我,我自不会不念旧情;反之,你们心里有数。就这样吧,东西都在这儿,你们也来挑一挑。”

朱明月往镜台的方向指了指,三方满载的金函并列在妆镜前,盖子打开着。

玉里眼底的光一闪而过,却见镜子中,映衬另一张少女的脸,充满了悲愤和不屑的冷嘲。

是阿姆。

玉里杵了阿姆一下。

“我说的有错吗?用我们的命去换取她的荣华富贵,难道连句抱怨都不能说?”

下了楼,阿姆咬紧了唇瓣,眼圈通红。

“那你想让她怎么做?向我们道歉或是去埋兰的坟前忏悔?阿姆,你清醒一下,死都死了,你在这里怀揣怨愤打抱不平,有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