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第22/44页)

“不只是这两个问题,”她开口,“小女更感到好奇的是,自从黔宁王府在御前奏请发兵攻打元江,云南藩主打算集结兵力毕其功于一役的消息,在整个西南地界传得沸沸扬扬的时候,元江摆夷族的土司反而很平静,偌大的澜沧十三寨一点紧张的气氛都看不到。首当其冲的勐海八大寨,更是完全置之不理。”那荣和那九幽一门心思只忙着内斗,甚至包括土司夫人刀曼罗在内,事不关己——这些都是她在元江府的亲眼所见。

什么原因让即将面临灭族之祸的人,稳如泰山?

朱明月一直不能理解。

直到蕉林荒山中,沐晟的出现。

“我们跟着断桥掉下山崖,被布施高僧救了之后,就待在石窟中安安静静地养伤——不觉得奇怪吗?般若修塔那么重要的地方,有两个外人闯了过去,就算没有成功,那九幽总不会放任其在上城为所欲为。可偏偏没有一个人来搜捕我们。”

除非,那九幽已经知道了她在哪儿,知道她暂时到不了般若修塔,更知道,就算她去了般若修塔,也找不到建文帝。

事实上阿姆会死在般若修塔的后室,正是因为那九幽让梨央领着人,在朱明月去般若修塔之前,先一步将建文帝强行转移到了中城。而梨央发现了在般若修塔内等着朱明月的阿姆……梨央将阿姆的尸体,连同一个年轻僧人的尸体,摆好姿势留在般若修塔的后室,就是在告诉朱明月,她的一切意图早被洞穿。

那九幽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若说沐晟在这其中全然无辜,未免太自欺欺人了。

熏风拂动窗扉发出吱呀吱呀的轻响,一身娇弱的少女跟坐在床边的男子静静地对峙,似有淡淡的杀机开始在寝阁里蔓延。

“般若修塔是什么重要的地方?让你拼死拼活也要去。这就是你从应天府来云南,又从东川府来元江府的原因?”

沐晟忽然反问道。

般若修塔似一道咒言,让朱明月有种窒闷的感觉,她抬起眼帘看他,良久才道:“王爷真不知道般若修塔的缘故?”

“如果你说的是两年前的般若修塔,据我所知那只是一座供奉高僧舍利的石塔;至于两年后的般若修塔,似乎来了一个人。”

朱明月眼睫微微一颤。

沐晟将左手搁在膝盖上,上身略微往前倾,“也是在大概两年前,勐海派出武士开始大肆抢掠西南之地走货的商贾、走马人,而勐海养马河豢养的大量马匹,原本会高价易货给当地的商人,也是从那时开始终止了。养马河和广掌泊变成曼景兰的两大禁地,不再让外人踏足一步——这一切,据说都是因为那个人。”

朱明月凝眸看他,“王爷可知那人是谁?”

沐晟将手放在床榻上,手指在上面缓缓写了两个字:

建文。

原来他真的知道。朱明月闭上眼睛,心底里落下一声叹息。

“一直以来小女都觉得王爷领着沐家军护送马帮千里互市,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后来才发现王爷志在元江,发现王爷在御前请了旨意,要发兵剿灭西南边陲的这一个毒瘤;等小女来到元江府,却突然发现好像又不是那么一回事——这一切,似乎都跟旧主在勐海的秘密有关,围绕着这个秘密,与之相关的所有人、事都变得不合常理。时至今日,小女据此得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男子卓拔的身影被阳光镀了一层金光,气质凛然,轩昂逼人,清隽的目光投射过来:“什么猜测?”

“小女猜,澜沧和勐海之所以会这么有恃无恐,对本该是敌人的黔宁王礼遇有加、奉如上宾,是不是因为土司老爷那荣和那九幽都心知肚明,原本要赶赴元江来的几路卫所大军,在黔宁王府的暗中关照下,一直按兵不动?而这些军队的目的地,也不是元江府,是在朝廷的二十六卫羽林军到来之后,再齐齐开拔至都城应天府?”

两个质问,犹如炸雷一般平地起了波澜。

或许沐晟曾经真心要攻打勐海,或许他也想过为西南之地清除祸害,但是后来他改变主意了。他跟那九幽站在了一起。

那九幽有战马、战象,有大量劫掠来的财宝,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建文帝。

而沐晟,有整个滇黔之地的调兵权。

这世上有什么是让人倾尽所有、不惜赔上一切身家性命,也要积极争取的?当年的燕王回答了这个问题。如今的云南藩主,拥有比当初的燕王更多的军队、财力,包括契机——他知道了建文帝在勐海,只要振臂一呼,普天之下必是震惊哗然,平民百姓大多会受其号召,回过头来改拥建文为正统;残余的建文旧部,会借此良机,揭竿而起,大肆反抗永乐朝廷;当年被削藩的诸王余留势力,贼心不死,在暗中蠢蠢欲动;因皇上的法统遭到置喙,被煽动的鲁莽将官纷纷举起义旗,密谋起事;边陲之地终年不服教化的诸蛮夷,趁势打劫,列土封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