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成为单亲母亲(第9/15页)
医生坐回我身旁,他又要了一杯喝的,对我举起杯:“碰杯,我开车,不能再喝酒啦。您看,我的朋友有一大堆人,我是一个人来的,看您也是一个人,想和他谈完事情后再和您坐坐,所以就来到您的桌子边了。您呢?也开车?不能喝酒?”医生看着我的饮料杯,语调轻松又友好。
“我不开车,想喝酒,但是身体不允许。”
“为什么?可以问吗?”医生的眼睛里充满职业天性的关切。
“我的肠子出过大问题,做过两次大手术,变敏感了,早几天在这儿喝了鸡尾酒回去就不舒服。”我豁出去了,不藏不捏。
“哦,我是医生,从您脸上这么沉重的表情,我冒昧地推断,难道您这么年轻得了肿瘤?”我没有任何的别扭,反而有种临死前终于被人看明白的舒坦,对这个男人我产生了一点信赖,他是医生。“肿瘤”这个词从他口里说出来比我自己说要轻松。“难道您这么年轻……”这话一下说到命运对我的不公上,我的眼泪直往上涌,但是心里却释然了一些,我克制着自己,努力轻松地说:“您猜测得对!是那么回事。谢谢!但是我们换个话题吧。”
我不愿意在这个欲死不能的夜晚与人继续谈死亡的话题。
“好!先认识一下吧,我是托尼,咱们互相别尊称您了,称呼你吧,你叫什么名字?”
“梅,姓黄,你叫我梅或者黄都行。”因为我的姓和名都很短,到德国一段时间后,我就习惯了这么一股脑儿地介绍自己,这有一个好处,叫名叫姓由别人去决定。在德国,彼此之间称呼您或你,名或姓,是由关系远近而不是由年龄辈分来决定的,如果关系远,对待陌生人,哪怕对小孩子也称呼您,我对此不大习惯,如果关系近,成了朋友,哪怕对比自己年龄大很多的人也称呼你,我也不习惯。因为中国文化把尊老爱幼体现在称谓里了,对长者,哪怕是对自己的爷爷奶奶,也该称呼您,对幼者,哪怕是初次,也是喜欢关爱地称呼你。中国与德国的称谓文化,各有自己的特点与好处,对此,我总有些无所适从。
“好,梅,托尼也是我的名,因为我的姓对你来说也许太长太难发音了,我们就互相称你吧,这样简单,行吧?”看到我点头,托尼继续问:“你是哪国人,我也来猜一猜,要么泰国人,要么中国人,我更倾向于你是中国人。”他的眼睛探询地看着我。
“我猜对啦!”
从我的眼睛里,托尼读到了正确答案,快活地眨了两下他的大眼睛,语调变得更诚恳:“我是波兰人,在德国出生的,我的两个兄弟也在柏林,但是我的父母前些年又回华沙了。我很喜欢中国,看了很多关于中国的书,我知道中国80年代以来开放了,现在发展得很好……”托尼一口气说了许多中国的事,大约因为看到了我惊讶的眼神,他笑了:“要不,我们换个话题?”
托尼端起杯子喝了口饮料,他随和地看着我。我也笑了,为自己不懂政治而惭愧地笑。托尼说的这些中国历史我都知道,但是我对这些历史没有自己的观点,不能和托尼对话,的确只能换话题。我也想说说话:“我前不久去了波兰的克拉科,感觉实在好特别。”
“怎么特别?”托尼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我端起饮料很慢很慢地品了一口,好像要从饮料中品出那种特别的感觉,上次我和女朋友雾雾来这里喝了一杯鸡尾酒,回去后肚子还略微难受了一阵,不过今天我点的饮料实在温和,芒果、香蕉与椰奶的混合果汁,软软的、甜甜的、酸酸的,让我感受到镇静与悠闲,我叙述的声音也变得平静、缥缈:“我的朋友碧青和克拉科的交响乐团合作演出,叫我去听。我们是坐卧铺火车去的,车上遇到一帮德国足球迷的男人,都没带老婆,和我们两个亚洲女士聊得很开心。第二天晚上,火车上那帮德国足球迷都买了音乐会的票来捧场,演出后,所有的人又一起到克拉科最古老的地窖里去吃饭、喝酒,那一天是如此美妙。第三天,我一个人去了奥斯威辛集中营,这一天却是如此低落,集中营里也有很多游人看上去是德国人,但是所有的人都面色凝重,和火车上、音乐会上及地窖里的气氛截然相反。我待不下去了,所以当天夜里就一个人坐火车到华沙去了。其实那是我第二次去波兰,很早的时候,我还去过但泽和波兹南。好,托尼,别听我讲波兰,都是你知道的。别在乎我对中国的政治一窍不通,给我这个中国人继续讲讲你了解的中国吧。”
我觉得我一口气说了不少话了,从回想波兰之行的缥缈中又真真看到了对面坐着的波兰人托尼,该让托尼说说了。托尼举杯喝了一口:“梅,你想听什么?好!你是哪一年出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