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马长城窟,水寒伤马骨(第7/9页)
三四个男男女女才勉强把我们俩分开。两个我从来没见过的人像按一个图钉一样,把我按在地板上。香港小老板一边咳嗽一边嬉皮笑脸,嘴上全是血沫,每咳嗽一声就像要把肺一起咳出来。刚才不敢上前的几个人围成一圈,到处摸摸拍拍,一脸关心,像是在拍《建国大业》。“李老板有事没?一会儿我们帮你报警。”那个满嘴麻椒味儿的杂种深深地吸了一口大麻烟。“报什么警,没事儿。东北娘们就这样,太泼辣。这次就当被狗咬了。”那个香港的混蛋也很入戏,大度地挥挥手。屋内屋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简意澄妆花着,蓬头垢面地朝我扑过来,两只手交替着甩我耳光,几乎想用头发把我勒死。手太小,打着不疼,小狗咬人。周围的人都只顾着按住我,没有人拦他。我瞪着简意澄狼狈的样子,就和上中学的时候一样,神飞气扬快意恩仇,对着偷我东西还想揍我的老师一把椅子抡过去,看着他满脸是血哈哈大笑。小偷在同学的欢笑和尖叫里灰飞烟灭,掌声经久不息。多看一眼是一眼,以后看不到了。梁超走过来,挡在简意澄前面拦住他,把我拉起来,急匆匆地打开门,看我的眼神就好像我受了什么伤害一样。不就是被一个婊子打了几下,我从来不和女人计较。“江琴,你有事儿没?没事就快回去吧。以后,嗯——”他抬起手,似乎想要拍拍我的肩,但是还是停住了。“以后你就别到我们这儿来了。
“别啊,让她过来。反正我有的是办法让她们过得更惨。”简意澄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慢悠悠地接了一句。我背对着他,没回头。半边脸肿起来,笑不出来,面无表情。“我×你妈。爸爸按着你的头你都跳不起来。”
这话听起来实在太傻×。房间里的几个人稀稀拉拉地笑起来。我听见简意澄的笑声又放荡又妩媚,和以前可怜兮兮的声音一点也不一样。“行了,江琴,苏鹿还在楼下等着呢,你也别在这给我们添乱了。”梁超紧张地把我往门外推。一杯黑方满满当当地朝着我的后脑勺泼过来,鬼才知道是简意澄还是那个香港小老板。贱人打架都这样,背后都不敢下黑手,只知道泼酒,扔东西,好像在蛋糕上甩一层奶油,自己觉得很牛×,其实大家都麻木了,谁也不差这一点。酒一滴滴地顺着我的头发淌下来,梁超在我身后毫不犹豫地关上门,合上一本大部头的悲剧,吱呀一声,什么都被关在门后了。王朝覆灭,尘埃落定。
“江哥,以后你别再过来骚扰我们了。就算我求你的。行不行?”楼梯的扶手是绿色的,掉了漆,斑斑驳驳。很多年以后再回忆这一天,梁超的声音记得异常清楚。裹着一层微波炉里热过好几次的炸鸡味儿,和渐渐下沉的夕阳一样。浑然无光,沾满灰尘。
【梁超和简意澄】,2015
我推开医院门的时候简意澄冲我笑了一下。他半躺在病床上,淡蓝色的帘子包裹住他,好像一张纸人。“我就知道。”他指了指我手上的饭盒,又指了指床头的柜子。“放这儿吧。”
可能是因为医院里的白色太过寂静,让他单薄的五官上显出一种妩媚来。他腰肢轻轻地摆了一下,这种妩媚放在他身上,和《本能》里莎朗·斯通的张扬不一样,像是刚抽头的柳条,小心翼翼地,又下贱,又坚韧。
我拉过旁边的一张椅子,滑轮好像刮在我的脑袋里一样嗡嗡作响。我太久没睡觉,阳光穿过每一道缝隙,刺进我的大脑里,好像一根根细长的针。
“趁热快点儿吃吧。”我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这几天我听了太多关于他的事儿,有他和顾惊云,他和苏鹿,和张伊泽。这些事情像一团乱麻一样缠成一团,让他的案子更没有头绪。我甚至不知道该从哪儿问起。
“李老板刚走。”他一边吞咽着石锅拌饭一边说起来,普通话带着点西南口音,和他的人一样荒凉。“他没嫌弃我。还说等我出去了,要带我到西雅图订做几套衣服。”
我盯着他的眼睛看过去,丝毫没有羞愧,伤心,绝望。那双眼睛里混沌一片,仿佛藏了无数的岁月,已经成为了和生活本身一样的颜色,圆满而荒凉。
“那就好。”我用拳头抵着桌子,听着心跳在自己胸膛里闷声闷气的回音。这些日子我听了太多关于他的事儿,这些线索总是殊途同归——这个人罪有应得,他活该。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促使着我继续调查下去,可能只是作为人仅剩下一点的良知,觉得没有人应该遭到这样的对待。总之每天想到这件事,我就能听到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就像小时候考试成绩快要揭晓的那一瞬间,手脚都在冒着冷汗。
“小澄。”我静静地看着他,吞咽着喉咙里的唾沫。“那件事儿发生那天,你还记得是在什么地方吗?那几个人长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