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话 明昭帝姬(第20/21页)
鹰隼心中一寒:“原来你是这样想的……”他一直担心魇璃懵然不知自己的处境,不料她非但一清二楚,就连自己的结局都早有预见,只是未免清醒得过头,“圣上没有你想的那样无情。”
魇璃笑笑:“是吗?我倒希望父皇彻底无情,纯功利性地挑选储君,那样瞑哥哥安邦定国皆能,一定是首选。只可惜父皇并非无情,只是偏心而已。魇桀在落虎丘和南蜉洲的所作所为,已属祸国殃民,牟取私利,可偏偏到了他那里,都轻描淡写地放过了。若是毫不偏袒,魇桀应该在你这把无佞剑下死了两回了。他今天又干了件想要危害瞑哥哥的事,让他手下的影使绑了蒯肃,意图策反。”
鹰隼哑然,一时间无言以对,好半天才说道:“二殿下手下有个影子营,所以你也建了个豢豹堂,训练亲兵,坐大势力,非得与他作对不可,是也不是……”
“豢豹堂这些孩子年纪尚幼,就算我有这个心,一时半会儿也派不上用场。他们只是一把种子……”魇璃缓缓蹲下身,再次捡起一枚贝壳,远远地抛向海中,“无论是两百年后,被送去风郡和亲,还是终有一天触怒天颜……我留在这里的时间始终有限,我只是想如果有一天,我不能再留在瞑哥哥身边的时候,至少还能给他留下一批助他稳定北冥城的得力助手。将来的北冥城会是诸部流民共存之地,势必有纷争,仅靠律法和兵力,不足以稳固人心,杜绝乱相。那些孩子不是流民遗孤,就是因战乱而命运多舛,他们虽来自不同的部族,但一起在豢豹堂长大,彼此之间不会有太深的隔阂,且他们饱经忧患,是最渴望安定平稳,对梦川有真正归属感的人。好好栽培,日后便是北冥城的根基栋梁。”
鹰隼动容道:“你为大殿下殚精竭虑,可曾为自己想过?那个储君之位真的比任何事都重要吗?”
“鹰隼,暝哥哥必须成为梦川的储君……不然……”魇璃咬咬嘴唇,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当日冰峰之上,那白衣女童的话言犹在耳,但此时却无法宣之于口。储君之位对于大皇兄而言,不仅是前程和抱负,也是性命。被檀帝咬伤的创口虽已痊愈,目前暂时是没有什么异常,但随着时间推移,迟早是会出现问题的。
回梦川之后,在朝堂之上她已经见过父亲两次轻描淡写地放过了魇桀的重罪大过,可见是何等的偏爱。加上问鼎会上,大皇兄为达成三分六部戮原之壮举顶撞天君使者,已然为未来埋下隐患。如果让父皇知道大皇兄的身体隐患,在双重顾虑之下,父皇会当机立断立大皇兄为太子,以水灵殿中的紫旃果救大皇兄;还是索性立魇桀为储君,弃大皇兄于不顾……她实在没把握。
就像当日在怀古道鹰隼曾跟她说过的一样,寐庄首先是梦川的国君,然后才是父亲,他所权衡的,首先还是风险和利弊,至于父子之情那可淡漠多了。所以,即使是鹰隼,也不能走漏风声,她不能拿这件事来冒险。
因为她输不起。
鹰隼在等待她的下文,却见她欲言又止,追问道:“不然怎样?”
“不然……不然你觉得魇桀何德何能,能居此位?”魇璃走到一旁的礁石上坐下,“如果他为储君,估计梦川之乱不远。”
鹰隼默然,许久方才言道:“璃儿,你心里一定还有事,不然你不会这么快就拿蒯肃开刀。”
“快与慢由不得我,只是为时事左右而已。”海面的夜风吹乱了魇璃的长发,她目光远远地投向近海之中像层层光带一样泛着蓝色荧光的海浪。
风吹,浪不止。
“我们难得见一次面,非得讨论这些煞风景的话题吗?”魇璃抱定双臂搓了搓,转头看了看鹰隼,一双黑亮通透的眸子印出那片海,星星点点的荧光仿若星空。
鹰隼轻叹一声,走过去挨着魇璃坐下,伸臂搂住她柔声道:“我也不是故意要追问你这些事,只是你总在刀尖上游荡,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你会摔下来,圣上托我无佞剑,我只怕真有那一天,他会……”
魇璃埋入鹰隼的怀抱喃喃道:“你看那片缤纷亮丽的海域,也只有这个季节的夜晚能看到,若是白天,只是一片密集的海藻而已。说不得就让人给捞起来,做了饲养牛羊马匹的食料了。就连眼前的都是亦幻亦真,明天的事,谁知道会怎么样呢……”
鹰隼无言以对,只能紧紧拥住魇璃,心头一片忧患、迷茫。以魇璃的心性和局势的发展,她迟早会有与二殿下魇桀、璐王为首的皇室宗亲正面冲突的一天。那些人的手段卑劣,什么事都可能做得出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而他,虽立于重臣之位,却不见得能护她周全……
就在鹰隼心念起伏之时,一只温润的手掌已经轻轻地落在了他的脸上,摘下了他脸上的面具,拉低了他的脸,如同蜻蜓点水一样轻柔地吻落在他额心紧闭的那只眼睛的眼皮上。鹰隼的心跳得很快,近在咫尺的那双眸子好像两汪醉人的星海,耳畔听到她轻声喃呢:“今晚我不在刀尖之上,只在你怀中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