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话 明昭帝姬(第18/21页)
蒯肃沉声言道:“此事蒯肃已心中有数。”时至今日,他虽心怀怨恨,但却不敢去招惹魇璃,而当面回绝眼前的魇桀与璐王,只怕今天就走不出这草场。无论是哪一边,都得罪不起,唯有虚与委蛇,走一步看一步。
魇桀与璐王交换了一下眼神,皆是得意之色。趁着魇璃整治蒯肃,把这颗放在魇暝身边的死棋再度盘活了,日后定然用得上。
马车与身披草色斗篷的蒙面人都隐入无边草海之中,只余下蒯肃一人。他默默地拍拍身上的草屑,顺着来时的痕迹,回到弃下驴车的所在,就近割取了一车草料,便赶着车回到了惊涛城的北冥大营驻地,已是掌灯时分。周围的兵卒依旧拿他奚落取笑一番后,各自散去回营房休息。又只剩他一人蜷居马棚的草料堆上,聊以度夜。
今日之事,气愤难平,蒯肃必然是睡不着的。正辗转反侧,就听见啪的一声,一颗石子落在马槽上,他顿时警觉起身,只见马厩外立着一个身穿轻甲的小卒,见他起身,便远远地向他招招手,然后飞快地一闪,消失在夜色中。
很明显,这个人是为引他而来,却不知道是什么路数。
蒯肃抓起一把随身的短刀,快步追了出去,心中寻思若又是魇桀与璐王的人也就罢了,若是奸细,便擒下立功,也早日脱离这肮脏的马厩。
那人在前面一路快行,步履轻盈,一路将蒯肃引出军营,一直到了海边一个僻静的湾口,便直接闪进了一艘破破烂烂的旧货船。那货船上有灯光,映照在近海岸边漂浮着无数发着幽蓝荧光的浮藻的海面上。
蒯肃握紧刀,悄无声息地上了船,撩开船舱的帘子,只见那个身穿轻甲的小卒背对他而立,而船舱的另一边则是一片厚重的幕帷,也不知道那一边有什么。蒯肃小心地审视着背对他的人,厉声喝道:“你是谁?引我来这里有何用意?”
那人转过身来,是一张陌生的脸,然后蒯肃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还不到一年,阿爹就忘记长辕了吗?”
蒯肃浑身颤抖,手里的刀啪一声掉在地上。这是他儿子的声音,千真万确,可是这不可能。他的爱子早已经战死在风郡的蛮乌城下……然后他看到那人伸手自脸上揭下一张完整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他无比思念的脸来,细眼长眉,鼻直口方,正是他的独生子长辕,只是这张脸的右脸上有一条极深极宽的疤痕。
蒯肃嘴在颤抖,半晌说不出话来,只是伸手抱住失而复得的儿子,老泪横流。在看到长辕之前,他心中满是怨毒愤恨,而这一刻,却全部抛到九霄云外:“长辕,你真的是长辕吗?”他伸手摆弄着儿子的脸,生怕会再揭起一张伪装的人皮面具来。然而手上的触觉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他的儿子真的没有死,就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蒯肃喜极而泣,颤声道:“为什么……”
“倘若长辕不死,他的过失就会成为你们两父子被人胁迫的软肋,
你就不得不背叛我大皇兄魇暝。”一个女子的声音从帷幕后传来,随后帷幕一开,魇璃斜靠在一张椅子上,端着一杯热茶缓缓地吹了吹,抿了一小口,然后眼皮也没抬一下,接着说道,“长辕已经死在了蛮乌城,活着的是我琉璃城中,专司传递公函册录的近身随从无昔。蒯将军,今日你在草场深处见过二殿下与璐王,可还记得当日在忘渊鎏金城的地道中我曾让你好好想过的问题。而今,你的回答是什么?”
蒯肃老泪纵横,再难自持,扑通一声跪在魇璃面前,沙哑着嗓子道:“帝姬活命之恩,蒯肃万死难报。” 魇璃摇摇头:“我不想要你死,只想要你效忠。”
蒯肃五体投地继续言道:“是,蒯肃誓死效忠帝姬,如有异心,愿死于万仞之下。”
魇璃叹了口气:“谁要你效忠于我?救你儿子的是我大皇兄。知道你叛变,体谅你身不由己的是我大皇兄,你犯下重罪仍然留你性命的人也是大皇兄,你需要效忠的是你的北冥王,而不是其他任何人。”
“是!”蒯肃垂首应道,滚滚泪水犹如倾盆。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对她心怀怨恨,但现在却只有信服二字。戎马半生,也见惯了官场中的尔虞我诈,他明白自己只是一颗棋子,也试过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憋屈滋味。魇璃的恐怖之处他早有体会,她是在利用他,但她也的确信守承诺,想办法保全了长辕的性命,还解除了二殿下的胁迫和掌控。而她直接把长辕放在了自己身边听用,既是保护,也是钳制,他不敢也不能再有二心……
魇璃放下茶杯,朝门口踱去:“这里僻静无人,你们父子也当好好聚一聚。过几日大皇兄会重新起用你,魇桀那边你知道如何应对了?” 蒯肃垂首道:“蒯肃定当竭尽所能,不负帝姬厚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