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5/6页)
完颜痛恨这条大江。仿佛大江成了一条活物,成了他的对头,敌人的盟友。与大江相比,北方的金河虽然也会泛滥、伤人性命,但要想渡河却是易如反掌。而这条河,完颜心想,简直是个怪物。他知道奇台人也这么想。江里有河伯,有龙王,还有能诱惑人、把人溺死的河妖。他必须渡过去,他必须征服它。
完颜安排一个传令兵,给了他四条船出去。他们必须鼓足勇气,尽量靠近江对岸,去观察、侦听对岸的动静。完颜知道,江上风疾流速,船夫要把船固定在一个地方既困难又费力,不过他何必在意这些?
他需要知道西路军上滩的消息何时传到奇台军中。敌军到时一定会有所行动。军中一旦出现恐慌就不可能毫无动静。这时,坐船等在江上的人就一定会听见响动,甚至能透过让人难以忍受的雨雾,看见大量禁军冲出营寨,前去迎击渡河的草原骑兵。
这时,完颜自己的部队就该行动了。他们将占据大江,比奇台从前的任何仇敌更加深入其腹地。一想起这些,完颜的心情就难以平静。
如今的奇台连个像样的帝国都算不上。那个之前被扣为人质的皇子竟可以登基称帝,可这又算得了什么?别忘了,他的父兄都还活着!昏德公,重昏侯,这是完颜给这对父子安的封号。直到今天完颜一想起来还是乐不可支。父子俩受封之后,就和战利品一样被装进大车运回北方。
他估计到天黑时大军应该就渡过大江,然后纵马直扑杉橦了。那个皇子就躲在杉橦,没准儿正尿床呢。
他下到江边,眼睛望向一片空茫,望向汹涌、阴沉的急流。雨水打在他身上。他想,这太蠢了,从阿尔泰军渡河,到奇台军得到消息,再到消息渡过大江传到他这里,起码要花一个上午的时间,也许还要更久。于是他回到营帐里。他吃东西,用弟弟的杯子喝酒。部下们小心翼翼地在他帐中进进出出。他们说要送个姑娘过来,被他拒绝了。他心想,不知道雨会不会停?他又走出营帐,然后又回来。
什么消息也没有,还是什么消息也没有,然后消息来了。
阿尔泰人云蚩并没有立刻想到要杀人。那时他在江南岸,南岸满是泥泞,一片混乱,满地是血。天慢慢亮起来,照着身边死去和濒临死去的同伴。他想到的是逃跑。除此之外,任何事情——所有事情——都可以且放到一边。
他是草原上的骑兵。没有马,他就感觉自己是个残废。他甚至没想到应该拔腿就跑,因为身后有条他娘的江根本回不去。
他抽出刀,却转身离开泥泞、野蛮、毫无胜算的战场,他先跑向西,又掉头回到江边。在这里,天神开恩,他在江边找到一匹马。这匹马个头高大,没有配鞍。他看清楚马没有受伤,于是旋身上马。
在雨中,一个奇台士兵提着刀向他冲来,他的脚步飘忽,很不好瞄准。云蚩骑在马上将他射倒。他的族人是草原上的噩梦,是全天下的噩梦。
他脚下一踢,催着战马脱离战斗,逃离这块湿漉漉的地方,跑上吉凶难料的斜坡。惨叫声四起,地面十分难走,马又因为渡河已经筋疲力尽。云蚩这辈子从没有这样恐惧过。出发前,他们被告知这是一次了不起的奇袭,他们只需要在江上忍耐一下,上了岸就轻松了。
结果却是,不论在岸上还是在江中,他们都遭到伏击,他发现自己独自一人在异乡土地上,还被困在大江的另一岸。
他上了一条泥泞的小路,决定往东逃,大军主力就在河的对岸。他根本拿不出主意该怎么渡江回去。
两只手连缰绳都握不稳。真丢人!他可不比那些冷血的年轻人,他儿子和他一起,都在侵略大军里。当年举事时,他就参与其中,虽然在部落里算不得头面人物,可终归是真正的阿尔泰汉子。他们收割其他部落,就跟夏季割草一样。待到攻取汉金、继续南下,沿路烧杀更是如入无人之境,直到大军屯兵江畔。
军马劳顿,的确,汉金围城旷日持久,可是他们在奇台赢得的财富数不胜数,而且完颜和白骥对部下一向出手大方。
白骥死了。在追捕一个逃脱的俘虏时被杀死了。奇台军中似乎有个可以跟这兄弟二人相匹敌的将领。阿尔泰军里谁也不提那人的名字,迷信而已。
云蚩催着战马踉踉跄跄地向着太阳奔驰,心想在这里对他们出手的会不会就是那个奇台将军。
他想,就这样丢下同伴,白骥如果还活着,肯定会说他是个胆小鬼。操他妈的白骥。他恶狠狠地想,都死好几个月了。
接下来怎么办,他一点儿主意都没有。他首先想到的是:找个打渔的,刀架脖子逼他渡河。他是草原骑兵,在奇台人人都恐惧他,可他眼下孤身一人,他还发现,恐惧也可能引发另外一种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