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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上又湿又累,还感到饿了。他们昨天大半个夜晚都在船上。他还在江面上呕吐不止。呕吐的不光他一个人。人就不该来那么宽的江面上,尤其是,江流又急,夜里还下雨。

还是在马上好,尽管胯下这匹马都快累死了。他没有办法,只得慢下脚步,让它走一走。走了这么长时间,路上一个人都没有。阿尔泰军屯兵江畔,这样的消息足以把人们吓跑。

快到中午时,他追上一辆独自赶路的牛车。他杀掉车夫,任由他手脚摊开,死在座位上。可是大车里空空荡荡,那赶车的也没有食物,连壶酒都没有。他身上发冷。

云蚩开始担心沿途的树林里会不会有强盗。毕竟他是孤身一人。他强打起精神,保持警惕,尽管他此刻又惊又累,很难警觉起来。

刚过晌午,雨停了,云散了,太阳出来了,还是有些冷。风从身后吹来。有鸟叫声,听起来像是在嘲笑他。他想,儿子是不是已经死了?

又过了一会儿,他看见一家农舍的烟囱里在冒烟。整个冬天里,他们都在抢劫孤立无援的农庄,不光把想要的东西全都拿走,还会找些乐子,只留下灰烬和尸体。由着疲惫困顿,云蚩心里又生出一阵恼怒。这地方不在河边,管他里面住的是谁,都不可能带他回北方。不过这里肯定有吃的,而且有烟就意味着能暖身子——而且,他还能报仇。

还能喂马。没准儿还能找副鞍子。他跟马说话,对它说往前再走一小段就行了。他称那匹马为“心肝儿”,从小到大,他把自己骑的每一匹马都称作心肝儿。

任待燕上岸时,赵子骥仔细看了看他。看样子没受伤。至于他自己,左臂上挨了一刀,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弄的。

他们叫弟兄们把战马收集起来,同时把战船拖上岸。他们还要回北岸去,不然就顺流直下——这要看东边来的是什么消息。

这场伏击战打得漂亮,简直像是端居仙阁、睥睨众生的西王母认定奇台今天上午应该得到点东西,来稍稍扭转过去的颓势。

“对岸怎样?”赵子骥问,“没上船的番子怎么办?”

“很快就该有消息了。”任待燕说。

四周的泥淖里满是死人,还有伤员在不停地哭号。军中有士兵来处置伤员,至于番子伤兵则就地除掉。他们不收俘虏。两人身边有一小队亲兵守护,确保不会有装死的骑兵突然暴起,伤到统领全军、给他们希望的人。

任待燕会说是两个人,不过这并非实情。

在对面,在江北岸,任待燕早已布下了一支偏师。这支偏师半个月前就悄悄渡江,隐藏行迹,耐心等待。

倘若一切顺利,等到阿尔泰人大部分骑兵都上船离岸,战马都下水渡江的时候,这支奇兵就会猛扑向对岸的剩余敌军。他们应该能在高地与江水之间给敌人以致命打击。

就跟南岸这里一样。去年秋天,延陵北面那一战里,他们就凭着斩马刀和埋伏的弓箭手痛击贼寇。而今天上午,按赵子骥的说法,更是一场全面胜利。能够收缴这么多战马,真是个奇迹。他抬头看看,雨变小了,云快散了,马上就要出太阳了。

任待燕之前说过,下一个关键的时间点,将是阿尔泰军的完颜得知这边失利的时候,到那时,对方将决定该如何调遣下游对岸的敌军。他也许会在盛怒之下决定强行渡河。他手上有船,过去一段时期里,他们一直在造船。

任待燕——任都统制——还说,他在夜里梦见过阿尔泰的都元帅强渡大江,顶着大量集结的弓箭手和步军登岸,与此同时任待燕和赵子骥带领大军乘船前往下游截击。他祈祷这个梦成真。

赵子骥知道,他们有一位极富才干的统帅,带领他们抵抗阿尔泰人。他很想听听任待燕在天亮时分如何在船上痛杀番贼的。

他发现任待燕变了脸色。

“怎么了?”

“我忽然想起……会不会有番子绕过你们,成功逃脱了?”

“肯定有。不过他们势单力孤,成不了气候,又有大江隔……”

赵子骥身上一寒,说不下去了。

“待燕,我亲自去。”他说。

“我去。备马!”他对身边的一名亲兵喝道。那亲兵先是一愣,继而跑开了。

赵子骥摇摇头。“你不能去!你必须守在这里指挥全军。你可能还要到对岸去,或者去下游。谁知道呢!”

“不行,我必须——”

“待燕!”赵子骥说,“我去,这就出发,拼上老命。我保证!”

任待燕死死盯着他,嘴唇抿成一条线。他深吸一口气。“拜托了。”他说,然后又重复一遍。

赵子骥点了十几个人,找来马匹。他们起程直奔东边,骑得飞快,可是此时已经接近晌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