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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你晚来三天会怎样?要是你来的时候,我们已经进城了会怎样?”

王黻银摇摇头,说:“我不知道啊,老弟。”

“你来这一趟,可不是小事啊。”

“是。”

“还有其他事吗?”

王黻银又摇摇头:“可能还有,他们没告诉我。”

“我们能不能假装你还没来?假装你路上耽搁了,又……”他说不下去了。

王黻银一脸苦笑:“除非你杀掉我那几个跟班。”

“可以。”

“不行。”王黻银说。

赵子骥别过脸,说:“真不错。如果阿尔泰人投降乞和,官家就不得不要求番子交还父兄。我明白了,那就让他要啊。”

“假设他这样要求了,那又会怎样?”

“不知道。我是个当兵的,你来告诉我。”

“知祖一回来就会杀掉他。”

“什么?”

“弟弟坐上了龙椅,万人景仰的祯亲王拯救了奇台、解救了他的倒霉兄长,还迫使番子投降,这还了得?他当然必须得死!”

赵子骥张张嘴,却说不出话来,于是又把嘴闭上。

王黻银说:“咱这位老弟非得拿个主意不可。眼下,咱们都身在奇台一个最古老的故事里啦。”

“什么意思?皇帝的家事?”

“不是。是军队和朝廷。要是待燕拒绝撤兵,那么在世人看来,他就是拥兵叛乱。你们都是叛军。今人对自家子弟兵的忧虑就成真的啦。”

赵子骥看着他:“他要是答应撤兵,那奇台可就失去了半壁江山啊。”

“没错,”王黻银说,“可能还不至于此,只是我不知道。高兴点儿吧,幸好咱们不是待燕。”

他发现自己又在想父亲了。有那么多事情会触动你,叫你想家,真是奇怪,又或许这也没什么稀奇。

已经有差不多两年没收到父亲从老家盛都来的信了。时局如此,加之路途遥远,没收到信也算正常。他写过家信,告诉家人他在哪里,要做什么,他也知道家里收到信时,信里的内容已经过时了。

任待燕收到的最后一封家信里,父亲说家里一切安好,新任县丞不嫌弃,仍然叫父亲在衙门里做书吏。

任待燕知道,父亲是县衙里资历最老的书吏,没有他,衙门里就会变得一团糟,不过父亲从来不写这些。父亲也许从来都不容许自己这么想吧。

父亲如今一定有了很大的变化。老了吗?光这一年就让王黻银老了很多,这么多年的世事飘摇,会把父亲变成什么样子?母亲呢?他突然想起来,当初母亲怎样把手放在他的头上,然后溺爱地扯了扯他的头发,自始至终都爱着他。

他骑马离家的时候还是个孩子。生平第一次出远门。还骑着马!一路前往关家村,那里出了命案!他至今都能感受到那份激动,生怕给自己、给家里丢了脸。怕给父亲丢脸。

一辈子都不能让父母蒙羞。任渊的一生都是这样,带着一种自觉的责任感奉行夫子的教诲。

父亲曾经希望小儿子能成个学士,这样就能光耀门楣了。父亲省吃俭用,供待燕读书,好让他踏上求学之路,将来——谁能说得准——考取功名。也许有一天还能远远地见皇帝一眼。能给儿子这样的机会,做父亲的死了也可以瞑目了。

任待燕抬起头,从沉思中惊醒,他两眼空空地望着荒草和晚开的野花。太阳紧贴着地平线,眼看着就要沉下去了。天快黑了。西王母的星星挂在夕阳的上方,明亮,总是那么明亮,仿佛她站在居所的阳台上,向外张望,照耀着这个世界。

西部,也是他的家,有他的父亲。

一如父母所愿,他长大成人了。也许人生道路上——走过水泊寨,翻过山岭,渡过江河——你不得不去做一些不光彩的事情。但你知道——他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任渊想让他这辈子成为什么样的人。

王黻银说,他并不了解那场交易的全部内情,但任待燕觉得自己能猜到有时候他自己都会被自己吓一跳,他原来能看清这么多事情。也许,他终究不光是个只会舞刀射箭的军人吧。他还记得在小金山,他和老太师之间曾闪过一点火花。他认出同类时的惺惺相惜?一个盲人能认出人来吗?

这个人能。他想。

你必须像杭德金一样心狠手辣,独断专行。你必须渴望权力,也许渴望权力远甚于其他一切,要坚信除了自己没有任何人能运用好手中权力。不论是成为好人还是坏人,不论是受人尊敬还是遭人唾骂,你都必须无比强烈地渴望守在龙椅的旁边。

或者是坐到上面。

历朝历代——无一例外地——都是由军人一手建立,即便是刚刚崩塌的、如此惧怕自己的军队的第十二朝也不例外。

历史可以重演。番子也可能被打败。他相信自己能够做到,他知道自己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