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如火烈烈(第16/26页)
“这不是一个数字的问题。”熊悚慢慢地说,但他自己心里并没有底。“传罗达。”
熊悚猛转身,是谁喊出了这道命令。头颅们在石头上摇摆,好像在嘲笑他。某只颅骨咧开嘴笑得太厉害,三块细小的骨头从它的耳朵位置掉了下来,那是锤骨、砧骨和镫骨。河络们喜欢这三块骨头,仅仅是因为它们的名字。
“我……”他无力地重复说。
“他无罪!”罗达说。她微笑着看他。也许死亡中没有岁月流逝,她还是那么年轻。“我的每一个选择使我来到了这条路上,我会为自己的结局负责。”
熊悚想要开口,却凝噎难语。
罗达死于疾病,虽然不是在当时,但是影月血咒的瘟疫彻底摧垮了她的健康,很难说十二年后她的死与那条风蛇部的黑船无关。
“熊悚,你有什么可辩解的呢?”
他精疲力竭地说:“……我无法控制疫病,她的死亡让我痛苦。我不想辩护。”也许正是因为罗达的死,让他真正明了奥司留下的遗命,他不会再使用奥司的方式来帮助城市生存下去,也永远不再会离开这座城市。
“他无罪。”罗达继续说,“这不是一个数字的问题,我们拯救的不是那条船,我们还拯救了维系城池存在的道德纽带,我们拯救的是火环城里所有活下来的河络的内心。”
“这是你的最终意见吗?熊悚必须救那条船?”
“不,”罗达坚定地摇了摇头,“如果最终熊悚选择放弃那条船,他亦无罪,因为他拯救了火环城众多的生命。”
河络头骨群中响起一片低语,它们争议不休,骨头的低语在室内嗡嗡作响,良久不散。
最后颅骨命令说:“你退下吧。”罗达消失在黑暗中。
裁决仍没有结束。“传夜盐。”
年轻姑娘出场的时候,熊悚的瞳孔还是紧缩了一下。
熊悚怒视着对面的女孩,他恨这姑娘,从认识起就讨厌,他记得她小时候似乎很调皮,到处闯祸,但是她到底闯了什么祸,他又记不太清了。
“我无罪!”熊悚说,“医生不用为切除了一条被毒蛇咬过的胳膊而负责。夜盐要背离火环城,背离河络的生活,她就是被蛇咬过的胳膊,她死于这种无理的坚持。”
冰冷的头骨慢条斯理地说:“你也许应该知道,那条船上,唯一活下来的孩子,她的名字就叫夜盐。”
熊悚愣了一下,飞快地摇头:“这不可能。”
“你不愿意想起来,是因为你又杀了她吗?”游历者冷酷地逼问。“不!不可能!”
“这是你一直恨她的原因吗?”
熊悚捏紧拳头,全身颤抖,怒视着发问者,但是萨柯的眼窝位置只是两个深深的孔洞。它无法与熊悚对视,也无法对他做出反应,这让他的愤怒如同扑空的大鹰,茫然无措又空虚失落。他慢慢地思考,慢慢地吐露出自己的疑问:“跟随夜盐走,难道就能避免覆灭的结局吗?难道就不会有人因为夜盐的选择而死去吗?我们之间究竟谁有罪,就因为火环部族顺从了我的选择,所以我必须承担这种指责?”
“你的话,也是我想问的话。”夜盐说,只是平静地看着熊悚,摇了摇头,微笑,然后化成一阵青烟消失了。
“传即将死去的人。”
那颗无人能识辨的古老颅骨张开无牙的嘴巴说。
一些河络在火焰中显形,但他们的形象很缥缈,看不清面目。
“我反对,”铁骨奥司说,它似乎对熊悚还有些维护之意,“我们无法为即将发生的事做出裁决。”
游历者萨柯立刻反对:“凡事均有前因,前因若定,后果接踵而至。”黄脆的老颅骨点头赞同。
熊悚则努力地辨认那些幽灵,但他们宛若轻烟,聚散离合,绝无定形。他摇着头说:“我无罪,但若他们还未死,我又该如何为自己辩护呢?”
“相关死者传唤已毕,夫环熊悚一直坚持自己无罪,各位大人可以做出裁决了吗?”
“我无所谓,就算搞清了谁有罪,依然没人可以救我。”缺失了下颌骨的那颗残破的头颅说。它将头扭向一边,露出颊骨上刺的那行文字:我觉得我还可以抢救一下,像是睡着了。
游历者萨柯立刻顿了顿下巴,语调清晰地说:“我的判决遵从你的内心,有罪。”
矿工出身的夫环雷镐转过空洞的双眼:“有罪。”
铁骨奥司长久地凝视熊悚,心事重重地做出了裁决:“有罪。”
火环城里最古老的头骨本该进入永恒梦幻,如今也点了点头,张开它那磨损得很厉害的下颌,开口言道:“夫环熊悚、矿工熊悚也是战士熊悚,被裁有罪。”
愤怒回荡在熊悚后脑上,让那儿好像有一团火般沉重。
“那又如何?有罪又如何?无罪又如何?”他空着双手,团团乱转,想要找个出口冲出这场令人不快的地火之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