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危情记(第6/15页)

饭后,我们来到会所的多功能厅,那些模特儿一起化妆并换上礼服,然后老板让她们一个个轮番坐到我面前,说请我评点化妆效果。她们贴着我,是那样的近。我看着一张张精致的脸蛋,呼吸着她们芬芳的气息,整个人都飘起来了。

这是一个让我彻底失眠的夜晚。我的心里失去了多年仅以权力支撑起来的平衡。这些姑娘多么年轻美丽,风韵十足,而这些土包子企业家,靠我们的帮助发财,然后用这些钱享受着葡萄美酒夜光杯,身边全是精挑细选的女孩子,而且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第二天从成都回来的路上,我忽然有一种严重失落的沮丧。我的心理状态显然被陪着我的庞老板看穿了。他边开车边喋喋不休地向我讲这个服装老板的故事。

“领导你看,这个死胖子跟你没法比,人丑,巨胖,初中文化,啧啧!”他摇头晃脑地咂着嘴说,“可是他过得比领导您潇洒多了,不光是因为有几个臭钱啊。”

我说不是因为钱多,是什么?

庞老板竟然脱口说了一句如诗词的话:为什么我们青春不再,因为我们正当的欲望,被禁锢的思想,愚蠢的道德打翻在地,我们人性从此矮小而萎靡。

土包子说出这种文采飞扬却又意味深长的话,我着实吓了一跳。

接着他便开始讲这个服装老板的风流韵事。他说,光他知道和见过的,那位老板的小老婆都快一打了。说那老板有“收藏”和“品鉴”女人的癖好,就像收藏家一样,发现一个中意的藏品,就不惜代价搬回家品鉴、把玩,家就成了宝贝仓库。服装老板也是这样,每次看中一个女孩,就不惜血本,拼命追求,搞到手之后就为她买个房子,包养起来,生不生孩子,随便女方,只要一心一意跟着他过,一切都好商量。反正他养得起。老板管理这些女人很有一套方法,就是论资排辈,论功行赏,跟他的时间越长,得到的奖励和赢得的尊宠就越多。女孩收藏得多了,老板自己都搞不清先后了,就按照时间给她们重新取一个“宠名”,他管结发妻子叫大年,有几个几乎公开化的小老婆,分别叫作小春、小夏、小秋、小冬。再后面的“藏品”,就开始用月份编号,一月、二月、三月,这样往后排。最近,他对我说,庞弟,不好了,出事了。我说你别慌,出什么事了,这浑蛋说出来的事,差点把我的饭笑喷了,他说:我最近又认识了一个姑娘,实在太可爱了,可是我的月份不够用了,总不能叫她十三月吧!你看看,领导,这些家伙过的日子,都不比古代的皇上差啊。可你们领导啊,只有一言九鼎的威风,却没有三妻四妾的实惠。我们做生意的是辛苦,你们当官的是辛苦加“心苦”,图什么呀。我到您府上,见到嫂子,一看就是一个贤妻良母,可是,好像比领导您年纪还要大不少吧,也胖了,跟帅哥您在一起,啧啧啧,不好说。这要是往前倒过去百八十年,我们中国人的祖祖辈辈,像您这样的“知府大人”,真正贤惠的大老婆,都在帮您张罗着找第三、第四个小妾了,这个正常啊,还是美德呢,做大老婆的,这事儿干不好,都没脸回娘家,哈哈。

我说,你这狗东西胡说八道什么呀,现在是共产党的天下,搞这个,可不光是道德问题,要丢官的,要违法的。

姓庞的笑得更凶了,说领导啊领导,我的赵大主任,我这些年在各地做生意,见到的领导无数,您的工作能力是我见过的领导里最强的,您的长相、风度、才华和个人魅力,是我见过的领导里面排名首屈一指的,可您是我见过的生活最寡淡、最苛刻自己的领导。我是个小人物,觉悟不高,所以,都想不通一个人为什么要这样,是为了做圣人吗?可是圣人在我们这个社会,是另类啊——还不是另类呢,应该是孤品、绝品啊什么的啊。当官是一时的,青春是短暂的,生命是有限的。古代官员一妻三妾是标配,现代嘛,好男人万水千山总是情,万水千山要留情。

你看,就这个浑蛋,特别能说,我一边骂他,他一边笑,还佯装着打自己的嘴巴,说臭嘴,实话管不住。

他这些屁话,其实也不是什么新鲜真理。20世纪90年代开始后的十几年里,大家坐下来吃饭喝酒讲段子K歌,说的不都是这些嘛,就那个时代那个风尚,满城的酒家足浴K歌厅,出来应酬,一桌子坐下来没两个美女在场,好像镶金嵌银的豪华包间,生猛海鲜的佳肴,一掷千金的派头,都白白浪费了。

唉,现在想想有点荒唐。可那时似乎再正常不过了,套用现在一个热词,常态,声色犬马,社会大面积的常态化了。我嘴上骂,心里却真正失衡了。我从山里出来,当兵,吃苦,被女人抛弃,颓废中重生,玩命抗洪,奋发上进,一步一步爬行,谋到这么个不大不小的位置,一眨眼,人到中年,我的人生算是尘埃落定了吗。也许,我自己没有看透自己的心思,人家看透了,人家把我心里的某种失衡检测出来了,人家开始“对症下药”了。在此后的日子,我乐此不疲地吃起了这味“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