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9/12页)

任潮涌是个性格外向、情绪化明显之人,一旦进入烦躁状态便很难自控,而且马上失去了前两天的从容。在那暗无天日的狭小空间里,他一会儿要烟抽,一会儿要水喝,第四天的早、午餐粒米未进,到晚饭时居然提出要一瓶白酒。

对于这个特殊的拘押对象,专案组几乎完全满足其物质上的要求,只是不准任何人与其有语言交流,包括门口的哨兵、送饭的厨师,都只是用点头、摇头回应他。

那天晚上,任潮涌喝下半瓶白酒,好不容易昏睡了四五个小时,到第五天凌晨一觉醒来,果然提出要谈出租车的情况。但是,他提出了一个附加条件:“我只同黄一平秘书长谈,不能有别的人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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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境整洁、陈设豪华的接待室,营造出一种与拘押环境完全不同的氛围。

黄一平与任潮涌相向而坐,每人面前都有一杯茶、一包烟,还有一只由花生、瓜子、开心果组成的干果拼盘。很显然,这样的氛围并非审问,而是老乡、朋友间的亲切交谈。

果然,黄一平一上来并不谈案件,而是先聊乡情。

“家里都还好吧?听说伯父身体不是很好?”黄一平问得貌似随意,实质却是精心准备。因为他知道,任潮涌是独生子,十来岁时母亲就去世了,父亲不仅一手将他培养成人,而且至今未再续娶。老人最近生病住院,刚刚出院没有多久。在海北,任潮涌孝敬父亲尽人皆知,每天无论多忙,早晚必到老父跟前嘘寒问暖。

提到父亲,任潮涌眼泪就出来了,说:“是啊,父亲身体不好,其实我本来也不想出国,可他老人家硬是劝我走,这才决定出去。”

“秘书长,知道我为什么忽然想说话,而且提出想和你单独谈吗?”任潮涌显然不想再纠缠于家事,马上转换话题问黄一平。

黄一平摇了摇头,坦诚道:“不知道。”

“那天,从上海回到阳城,你们几个领导同时出现在这里,我心里就有了数,感觉要出大事,而且可能会在劫难逃。后来,纪委领导说到出租车的事情,我心里又有点侥幸,觉得也许可以逃过此劫。可是,这几天关在那间小黑屋里,我反复思考着一个问题:这件事我能扛得过去吗?需要我这个小个子来扛吗?而且,正如你刚才问到的那个问题,我在里面硬扛下去,万一自己缠在其中脱不开身了,外边我那年老体弱的父亲怎么办?”任潮涌说着,又抹了抹眼睛。

“那你为什么一定要和我单独谈呢?”黄一平半是有点好奇,半是为了调节谈话气氛。

“两大因素:第一,我希望能从你这里得到一个承诺,就是在吐露了全部实情之后,你得保证我马上恢复人身自由,而且不能影响我的前途。我知道,凭你现在的位置,一定能够做到这一点。当然,我也向你保证,在这件事上我个人没有收受任何好处。第二,出租车这件事情况比较复杂,牵扯到的领导多、层次高,我不能随随便便和什么人都说,告诉你也许是巨前最好的选择。”

“既然这样,你说吧。我现在可以答应你的是,只要你把出租车方面的情况如实、全部交代了,而且你在经济方面确无重大的违法犯罪行为,我可以保证你的自由和出路。”黄一平说。

“什么样的行为,属于你说的重大呢?”任潮涌还是不放心。

黄一平想了想,说:“只要你个人收受的钱物不超过二十万元,交代后又马上退还了,就可以。”

任潮涌长叹一口气,说:“好吧!”

黄一平口袋里放了一只微型录音机,任潮涌说的每一句话,包括那些轻轻的叹息,全部收了进去——

三年多前,海北县委书记于树奎突然提出集中更换出租车,并且要做到车辆型号、品牌、外观三统一,理由是省文明城市、全国卫生城市创建迫在眉睫。任潮涌时任交通局局长助理,奉命协助局长吴少红主办此事。当时,不少出租公司老总和司机提出,应当借鉴周边地区的做法,由各个公司及车主自行选择车型与品牌。按照任潮涌的想法,即便统一车型也应实行招标采购,允许多家供应商参与竞争。可是,吴少红告诉任潮涌:“这件事没得商量的余地,车辆牌子、型号、价格都已经确定,供货商也早就有了主儿,我们的任务就是走程序、办手续,把事情顺顺当当办成功。而且,这件事你得亲手办,越少人参与、知情越好。”

吴少红领着任潮涌到了省城,见过东方公司老总高林,然后就找个理由玩了金蝉脱壳。离开前,他又一次与任潮涌耳语:“你只要在合同上签字,别的事情一概不要管。记住,要把这件事当成一桩政治任务来完成。”

就这样,任潮涌作为买方代表,面对颐指气使的高林,几乎屁都没有放一个,就把购车合同给签了。至于这个东方公司及其老总高林是什么来头,那四百多辆车在哪里、长成什么模样,质量、价格、配置是否合理,他一点也不知情。至于吴少红叮嘱的政治任务是何意思,他更是一无所知。当时,东方公司财务总监要了任潮涌银行账号,说是事成后有一笔回扣。他本来想不要,可碍于吴少红的吩咐,也就没有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