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10/14页)

黑旋风跑过来一看,假装惊得倒抽了一口凉气,马上就按预谋来处理这个“意外”事故。他登上铁磙的钢架,嘟嘟嘟地将哨子一吹,闹哄哄的现场立刻安静下来。他居高临下地对大家说,熊莽娃儿自己滑倒,喂进大铁磙遭碾死了,这件事简直声张不得,为啥子?这是我们洪雅县民工大队出的天大的事故,假使总指挥部晓得了的话,就要严惩我们,扣我们每个人的衣禄,也就是我们的伙食费。大家说说,你们想不想扣衣禄?

有人接嘴说,锤子大爷想扣衣禄,不想活了差不多!

黑旋风说,对!他说得很对!所以,我们大家要把嘴巴夹紧点,就说熊莽娃儿是得怪病死的。哪个敢走漏风声,黑旋风边说,边伸手抽出手枪一挥,说,哪个敢张起逼嘴巴乱说,那就莫怪我搭起眼皮不认黄了!

黑旋风想的这个托词简直天衣无缝。因为民工病死那可是司空见惯的事啊!修机场的劳动强度大,每天从早累到晚,没有一天休息时间,民工中的老人和体弱者往往将自己熬得灯干油尽,再加上病魔的摧残,说倒毙就倒毙了。尤其是最近天气一炎热,每天的早晚都有死人从工棚里,从借宿的民房里抬出来。如果死者家里还有亲人,或者送回老家的路途又不太远,泥巴官就会找来一辆架子车,叫人把死者抬上去,再蒙上他本人的被盖,派上两个人,赶紧把尸体送回老家了事。有的死者,本身就是孤人,或者离家路途遥远,就只能就近掩埋了。天气炎热,民工们都怕死人发臭生蛆。民工们清晨一睁眼,或者晚上一收工回来,只要一旦发现无法送回老家的死人,就立刻匆匆忙忙地抬出工棚掩埋。

那些死者的遗体往往连鞋都没能穿一双,情况好一点的还裹着一床破草席,差点的就只有一身补丁重补丁的破衣服了。也没有点香烛烧纸钱,更不可能举行什么安葬仪式,甚至连躺在门板上送往墓地的待遇都没有,就直接由他的几个乡亲捧手抬脚,送到埂子上,放进刚挖的坑里,草草掩埋了事。民间称这种埋尸首的方式叫软埋。孙林盘以外右首里把路远,有一段埂子,那里就是专门软埋死人的地方,附近工棚病死的人都朝那里埋,软埋了起码有上百具尸体。这些病死的民工叫什么名字,究竟来自何方,家里的情况怎么样,究竟有没有亲人?谁也闹不清楚。

黑旋风跳下钢架,叫来四个亲信,凑近他俩的耳朵交代了一番。四人赶紧跑到附近,找来许多的箢篼,在熊莽娃儿的肉饼周围扯个圈子,再重重叠叠地堆成一堆,将遗骸遮掩了。紧接着,黑旋风又强令大家恢复了拉纤,并警告大家注意安全。

铁磙巨无霸又轰轰隆隆地转动起来,沾染过熊莽娃儿血迹的铁磙,很快就粘上了新的黄泥巴,一点血渍都看不到了。

熊莽娃儿的遗骸是天黑以后直接送到那段土埂子上掩埋的。他的血肉模糊的肉饼跟黄泥卵石地面粘得太紧,以至于黑旋风派去的四名亲信费了很大的劲,才用铁铲把他的肉饼铲进两只箩筐里,那时,他的遗骸纯粹成了一堆烂肉。四名亲信趁着夜色,打着火把,把两只箩筐挑到埋死人的土埂子上,匆匆挖了个坑,把他的遗骸倒进坑里,掩上泥土,将就挖起的泥土堆了个小坟堆。

静姝是从母亲的嘴里听说熊莽娃儿的死讯的,那时她正在洗脚,准备上床睡觉了。当她得知熊莽娃被大铁磙压成血肉模糊的肉饼时,惊骇得尖叫起来,半盆洗脚水被她咚地一脚踏倒了。结果,她做了一夜的噩梦。在梦中,她梦见熊莽娃儿对着她难为情地傻笑,说,大小姐,我身上没带一分钱就上路了,你能不能借点钱给我用呀?她突然就醒了,惊得从棕绷子床上坐起身来,心想自己或许是熊莽最信任的人,他这是给我托梦啊!

好容易挨到晨曦初露,静姝赶忙起床,叫毛娃儿给她准备了一对红烛、一炷香和一大叠纸钱,心想昨夜才埋的新坟,总该好找吧!二人匆匆赶到那段土埂子上,只见坟堆重坟堆,横七竖八,新坟就有七八座,稍远处,明显刚埋了死人,有两个民工还正在堆着一座新坟。静姝一下子就傻眼了,她恨自己糊涂,居然没叫毛娃儿事先打听一下熊莽坟堆的具体位置,眼泪就情不自禁地滴了下来。

毛娃儿忙说,小姐还要去赶车回成都呢,时间怕来不及了,心到情到,我们只要喊着他的姓氏,他就会收得到的。说罢,毛娃儿找了块埂子上的空地,先将点燃的香烛插上。

静姝无奈,只得移了过来,撕下几张纸钱点燃,抬头望着空中,悲切地说,熊哥!你背井离乡,跑到我们新津来,为国家修机场,把命都丢了不说,还连破席子都没有裹一床,你真是太凄惨了!边说,边就呜呜呜地哭了起来,熊哥!你一路走好啊……她的哭声把毛娃儿也弄得心酸起来。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