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12/14页)
这天下午天气炎热,一眼望去,火辣辣的太阳把远处的机场炙烤得吱吱冒气,人眼看机场,感觉它好像在颤抖似的。母亲背着儿子,一路打听,终于走进了凉风幽幽的孙林盘。一见林盘里的大人她就打听,问见没见过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名叫熊莽娃儿的小伙儿。她说小伙儿是洪雅县桫椤镇的民工,人长得黑胖黑胖的,个子要比一般的男子汉高出一两个脑袋,剃的光头,那是她的男人。她说他们那儿的人来新津修机场,是去年腊月十四从家里走的,一走就是三个多月,前几天他们村上修机场的乡亲们都回了家,却独独不见男人回来。保长告诉她,说她男人死了,得怪病死了。她说她男人死得太蹊跷,男人壮得像一头牯牛,她根本不相信她会病死。她猜想她男人或许是跟房东的漂亮女儿搞上了,贪图平坝上的安逸日子,悄悄做了倒插门女婿,把老家山旮旯里的妻儿抛弃了。她说她带着他们的宝贝儿子,决心来讨个说法,她在路上走了三天,把脚板磨出了好几个血泡,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孙林盘的。
这个外乡女子简直就像川戏里的那个万里寻夫的孟姜女啊!孙林盘的人被她彻底打动了。先是小翠的娘抬出两把小竹椅,请她母子快坐下歇口气,又递过一把篾扇说,来,扇扇子!接着,小翠又端出一铜盆凉水和毛巾,请外乡女子洗脸。外乡女子把脸一洗干净,小翠才发现她其实长得舒气,眉清目秀,皮肤白净不说,身段也生动。之后是另一家的孙大哥,刚好从井台上打了一挑清凉的井水路过,听了小翠的述说,马上请她母子喝水解乏。之后,这个孙大哥挑着井水回家,把这个外乡女子寻夫的故事讲给邻居听,邻居又讲给邻居听。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孙林盘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自发来了一场类似于今天互联网时代的人肉大搜索的行动,熊莽娃儿其人其事很快就浮出了水面。最后,得出结论,那个外乡女子的男人熊莽娃儿肯定是住在孙家大院侧院的。这时候,起码有好几十个热心人陆续聚到小翠家的地坝里,众人前呼后拥,陪着外乡女子朝孙家大院走去。在半道上林盘里的溪边,却遇上听到消息赶来的孙纪常和淑玉。
这时,有人就给外乡女子作介绍,说这就是孙老爷,她是孙夫人。又给孙纪常介绍说,她名叫邬文英,从洪雅县桫椤镇来寻夫的。
外乡女子忙上前把腰身欠了欠,给孙纪常行过见面礼,说,孙老爷,打扰你了。我男人叫熊青山,人都喊他熊莽娃儿。
孙纪常看看靠在邬文英身边的小男孩说,这娃娃长得挺机灵,眉眼就像他爸。
外乡女子忙说,孙老爷,听说桫椤镇的民工都住在你们家的,我男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人到哪里去了?他究竟是做了哪家的倒插门女婿呢,还是真的病死了?
孙纪常感到很难回答,就劝慰她说,你男人是个难得的大好人,他是绝不会做出对不起你母子的事的,但是他人还真的走了……
走了?走哪里去了?邬文英忙问。
旁边有人插嘴,走了嘛,就是死了的意思。
哦!她真的病死了?邬文英惊得瞪圆了双眼,说,不不不,绝不会,他……
孙纪常想,得告诉他真相,这一关她迟早要过的,就横了心说,他不是病死的,他是遭碾死的,遭压路的大铁磙把他压成……孙纪常本想说把他压成了血糊糊的肉饼,怕邬文英接受不了,马上改口说,把他活生生地压死了!
孙纪常话没说完,只听邬文英惨叫一声,咚的一声就栽倒地上昏死了。小男孩吓得妈妈、妈妈地乱喊着大哭。
邬文英醒来时已近黄昏,她一睁眼,发现自己躺在一间棕绷子的西式双人木床上,床上铺着竹编的细蔑凉席,见孙夫人正坐在床前的椅子上,温和地望着她微笑,问,醒了?
她忙翻身坐起,抱歉地说,孙夫人,实在不好意思,你瞧我居然昏死了……这是你家吧?边说,眼睛边四下里张望。
淑玉点点头说,找你儿子吧?他跟我的那个叫毛娃儿的长年在一起玩呢!
邬文英忙翻身下了床,说,孙夫人,你们一家对我母子这么好,叫我拿什么来报答哦?
淑玉说,不谈这个。先说说你家里有些什么人吧!
就我们娘俩了!邬文英说,我婆婆在生我男人时难产死了,公公自愿随川军出川抗日,早在民国二十九年就殉国了。
淑玉心头一热,情不自禁地哦了一声,说,你是孤儿寡母哦?
邬文英叹了口气说,满以为找到我男人不成问题的,谁知……我男人平时给人抬滑竿儿为生,我家没有啥财物,只有三间破草房,临出门时,我把房子卖了,又把他留给我娘儿俩的两块银元带在身上作盘缠,这是他为别家顶工修机场得的一点儿报酬。邬文英怕遭误会,故意隐瞒了她逃避黑旋风蹂躏的细节不提。